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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日 故事第九(4)


  托勒羅先生也忍不住流下眼淚來,喉頭已哽住了,只能勉強回答了幾句話,說是他一輩子也忘不了薩拉丁的好處和他的高貴的氣度;只要這條命能夠活下去,一定照著蘇丹的吩咐去做。接著,薩拉丁就熱情地擁抱著他,吻他,流著淚和他告別,走出房間。其他的公卿們也都一一告辭了托勒羅,跟著蘇丹來到那預備好了床鋪的大廳裡。

  現在時間已經不早,術士正等在那兒,急於送他啟程。有個醫生送來一些藥水,告訴他說,喝了可以壯壯膽子。托勒羅一飲而盡,沒有一會工夫就睡著了。術士依了薩拉丁的指使,等托勒羅一睡著,就把他抬到客廳裡那張漂亮的床上,在他身邊放了一頂價值連城的美麗的大王冠,王冠上刻了字,說明是薩拉丁贈送給托勒羅的夫人的。隨後他又把一隻嵌著紅寶石的戒指套在托勒羅的手指上,那光亮就好象一個火炬,真是件無價之寶。又在他腰間掛上一把寶劍,劍上那些裝飾品的價值簡直無從估計。又在他胸前掛上一串垂飾,鑲滿了罕見的珍珠和其他各種名貴的寶石。他兩旁都擺著一個大金盆,盆裡裝滿了金幣、一串串的珠子、戒指和玉帶等貴重物品,很難一一細說。各事齊備以後。他又吻了他一次,吩咐術士趕快送他啟程。於是那張床就帶著托勒羅在他面前越飛越遠了,只剩下薩拉丁和公卿們在那裡談論著他。

  托勒羅帶了這些珠寶和裝飾品,不消多少時候,果真到達了巴維亞城的西也爾—道羅的聖彼得教堂;這時他還沒有醒來。夜禱鐘響了,教堂裡的看門人拿著一盞燈走進來,突然之間,看到這張富麗堂皇的床,不僅感到詫異,而且嚇得透不過氣來,轉身就逃。修道院長和眾修士看見他逃跑,都感到詫異,就問他出了什麼事,他就把這件事跟他們說明白了。院長說:「天呀,你既不是個小孩,又不是新教堂裡來的,幹嗎為了這麼點兒事情就逃呢?讓我們進去看看到底是誰扮了個妖怪把你嚇成這副樣子。」

  於是院長和眾修士點了火炬,走進教堂,果然看到了那張富麗堂皇的床,床上熟睡著一個紳士。他們帶著猶豫和恐懼的心情,望著那些珍珠寶石,不敢太走近床前,這時候托勒羅身上的麻藥已經失去效力,醒了過來,歎了口長氣,院長和眾修土看到和聽到這情形,都嚇得拔腿就跑,邊逃邊叫:「天主保佑呀!」

  托勒羅先生張開眼來,朝四下望了一望,看見現在果然到了他要求薩拉丁把他送到的那個地方,感到非常快慰。他於是坐起身來,仔細察看著身邊的一切,儘管他早已知道薩拉丁的慷慨豪華,可是照眼前的情形看,還遠非始料所及,從此他對薩拉丁的慷慨的性格有了進一步的認識。不過,他看見眾修士慌忙逃走,猜著了原因,便沒有動彈,只是喊著院長的名字,叫院長不要害怕,因為他就是托勒羅,是他的侄子。院長聽了這話,想起他早在好幾個月以前就死了,因此益發恐懼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才想通了,信以為真,又聽得還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這才消除了恐懼,放下了心,畫了個十字,走到那人跟前。只聽得托勒羅說:

  「叔父,你幹嗎這樣害怕?多謝天主的恩德,我還活著,而且從海外回來了。」

  他雖然長了那麼一大部鬍鬚,穿著伊斯蘭教徒的衣服,他叔父依舊一下子就把他認出來了,這才完全放了心,拉住他的手說:「孩子,歡迎你回來。」接著又說:「你實在不能怪我們害怕。因為這一帶沒有哪一個不以為你死了。我還得告訴你:你的妻子愛苔麗達,經不起她娘家人的軟哄硬逼,迫不得已,只好答應改嫁,明天一大早就要到她新的丈夫家裡去了,婚宴和一切有關的事情都早已準備好了。」

  托勒羅從那華麗的床上爬下來,滿心歡喜地招呼著院長和眾修士,請求他們不要跟外人說起他回來的消息,因他自有主意。接著,他先收藏好了珍珠寶貝,再把他出門以後到目前為止的一切遭遇都講給他叔父聽。院長聽到他幸運的遭遇,很是高興,而且和他一塊兒感謝天主。隨後托勒羅又問起他妻子改嫁給誰。院長告訴了他,托勒羅就說道:

  「我打算趁人家沒有知道我回來以前,看看我妻子在這一次的婚禮上表示什麼態度。我知道神父們通常是不出席這類宴會的,可是我還得請求你,為了我的緣故,跟我一塊兒去吧。」

  院長回答道,非常樂意,於是天一亮,他就派人去告訴新郎,他想帶一位朋友一同前來觀禮吃酒,新郎那方面回答道,竭誠歡迎。

  到了開席的時間,托勒羅依舊穿著原來的服裝,和院長去到新郎家裡。賓客們見了他,一個個都驚異不置,可沒有哪一個人認出他來。院長逢人就說,他是個伊斯蘭教徒,是蘇丹派他到法國去做大使的。因此主人家就請他坐在新娘對面的一張桌子上。他只見新娘面帶憂色,分明是不情願改嫁,這真叫他說不出的高興。新娘也對他望了幾眼,可沒有認出他來,一來因為他鬍子長了,又穿著外國衣服,二來因為她認定他早已死了。

  過了一會兒,他覺得應該是試一試她記不記得他的時候了,就從自己手指上取下當年夫婦分手時她給他的那個戒指,又把新娘面前的那個小廝叫來,說道:「請你對新娘說,我們伊斯蘭教國家有個風俗:凡是有陌生客人出席喜筵,新娘為了表示歡迎貴賓起見,必須用自己所喝的酒杯斟滿了酒,來敬這位貴賓,等到貴賓隨意喝過以後,他就把杯子蓋好,讓新娘把剩下來的酒喝完。」

  小廝把這番話告訴了新娘,新娘本是個富有智慧教養的婦女,料想這位貴賓必然是個了不起的人,為了表示歡迎起見,就吩咐小廝把她面前那只鍍金的杯子洗乾淨,裝滿酒,送到那位貴客面前去,那小廝果然照辦了。

  托勒羅早已把那只戒指銜在嘴裡,等到酒來了就趁沒人看見,把那戒指吐在酒杯裡,於是把酒喝得只剩一點兒,再把杯子蓋好,交給小廝送還給夫人。夫人為了遵守貴客的習俗,接過酒杯,掀開蓋子,送到口邊,看到那只戒指,沉吟了一會兒,也沒有作聲。她看出了那就是她在托勒羅臨走時給他的那只戒指,便把它拿了起來,一面仔細注視那個陌生的客人,終於認出他是自己的丈夫,立即推倒面前的桌子,好象瘋了似地尖聲叫道:「那是我的丈夫,那是托勒羅大爺!」

  她立即向他的座位奔去,也顧不得自己的衣服或是桌上的東西,一下子撲過去緊緊地抱著他,在場的人無論是用口勸,或是用手拉,都無法叫她鬆手,最後還是托勒羅叫她稍稍自製一點,將來擁抱的機會多的是,她這才站起身來。這時婚筵已經陷於非常尷尬的局面,不過很多賓客看見這位紳士回來了,卻越加高興。大家都依著托勒羅的要求,靜了下來,聽他講述從離家那天起直到目前的一切經過;他最後還說,這位新郎原是聽說他死了才要娶他妻子的。如今他活著回來了,把妻子接回去總不至於見怪吧。

  新郎雖然失望,卻坦然而友善地回答道,這事情聽憑托勒羅處理好了。於是那夫人立即卸下了新郎給她的戒指和冠冕,戴上了剛剛從酒杯裡拿起來的那只戒指以及蘇丹送給她的那頂王冠。接著,他們夫婦倆就走出了這屋子,由婚宴上那些賓客們伴送他們回家。家裡人和親友四鄰見了他全都轉悲為喜,認為他這次的安然返回,簡直是個奇跡,都設筵相慶,熱鬧了好一陣。

  托勒羅分了些珍寶給那個新郎,算是賠償他舉辦婚宴的損失,又分了些給那位院長和好多人。後來他寫了好多封信給薩拉丁,報告他平安到家的消息,而且在信上總是以薩拉丁的僕人和朋友自居。以後他就一直和那位賢淑的妻子和諧終老,待人接物更加慷慨殷勤。

  托勒羅夫婦飽經折磨、以及他們慷慨好客而獲得報償,這就是故事的本末。好多人都想學他們的榜樣,可惜存心不正,還沒有給別人多少的好處,就想從別人那裡得到大大的好處,因此,如果他們後來得不著什麼好處,那麼,無論是他們自己,還是別人,都不必大驚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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