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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日 故事第八(2)


  吉西帕斯說:「第圖斯,如果憑著我們的友誼,可以允許我強迫你依我一件事,可以允許我誘導你照著我的意思去做一件事情,那麼在今天這件事上我就要充分行使我這種特權了。假如你不乖乖地聽我的勸告,那我就要盡一個朋友的本份,採取一種強迫手段,使你非娶莎孚朗尼亞不可。我知道愛情的力量有多大,我也知道古往今來男女為愛情而遭到慘死的事不知有多少次。我看你已經快要走到這一步了:你既不能臨崖勒馬,也節制不住悲傷,這樣下去,只有一天天憔悴,以至於斷送了性命,那我無疑也要馬上跟著你去了。

  「這樣看來,我即使不為別的理由愛你,就為了顧全我自己的性命,也應當珍惜你的生命呀。所以莎孚朗尼亞非得歸於你不可,因為你不容易再找到這樣一個可人兒,而我的感情卻很容易轉移到別人身上去,這樣,我們豈不是就可以兩全其美了。如果物色妻子也象交朋友一樣困難,那我也許就不會這麼慷慨啦。如今我既是很容易另外找到一個妻子,卻再也找不到一個知己朋友,所以我寧願把她轉讓於你,而不願意失掉你這樣一個朋友。要知道,我把她讓給你,並不是失去了她,而是讓她得到一個更好的歸宿。我話也講盡了,倘若你沒有當做耳邊風的話,我勸你趕快拋掉你的憂傷,使你我都可以得到安慰。你振作起來吧,準備消受你熱戀著的那位小姐啊。」

  第圖斯不好意思答應娶莎孚朗尼亞為妻,因此默不作聲,可是,他一方面受著愛情的驅使,另方面也拗不過吉西帕斯的再三規勸,終於說道:

  「吉西帕斯,你再三勸我這樣做,又說這樣做叫你很喜歡,假使我當真跟著你的意思去做,我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叫我自己稱心,還是為了討你的歡喜。不過,你的慷慨征服了我的羞恥心,我照著你的意思去做吧。可是有一點我要告訴你——我這樣做,決不會忘了我不光是娶了你心愛的姑娘,而且同時得以保全了性命。你對我的憐惜勝過我對我自己的憐惜,我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但願將來有一天能夠體體面面地報答你。」

  吉西帕斯聽了這話,就說道:

  「第圖斯,如果我們要把這件事辦成功,我看應該採取這樣一個步驟:你要知道,莎孚朗尼亞和我訂婚,是經過了我們雙方的家長很長的一番商量的;假使我對人家說,我不要娶她了,那一定會引起人們謠言紛紛,我們雙方的家長也會因此生起氣來。當然,只要能夠使你把她娶到手,我是不會計較這一點的。我只怕我一宣佈不要她,她家裡馬上就會把她許配給別人(未必就許配給你),結果你我兩人就落了空,真是何苦?為今之計,我看我只有一切照常,只把她當作我的妻子娶回來,舉辦婚宴,然後設法讓你悄悄地去和她同房,當作你自己的妻子一樣。以後遇到適當的時機和場合,我們再把真相揭露出來。萬一不情願,木已成舟,他們也無可奈何了。不知你認為怎樣?」

  第圖斯很贊成這條計策。不久,他身體復原了,心事也沒有了,吉西帕斯便把新娘迎娶了來。少不得大擺喜宴,熱鬧一番。到了夜裡,女賓們都告辭了,讓新娘睡在她丈夫床上。第圖斯的臥房就在新房隔壁,兩個房間是相通的,吉西帕斯入了洞房,把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之後,就輕手輕腳地走到第圖斯房裡,叫他到新房裡去和新娘團圓。這時候第圖斯忽然羞慚得無地自容,想要臨時改變主意,不肯到那邊去,偏是吉西帕斯說一不二,非要成全他朋友這件好事不可,終於說服了他,把他打發到那邊去了。」

  第圖斯上了床,就摟住新娘,仿佛打趣似地輕聲問她是否願意做他的妻子,新娘只當他是吉西帕斯,滿口回答「願意」,於是他就把一隻貴重的漂亮戒指套在她手指上,說道: 「那麼我也願意做你的丈夫。」

  一段良緣就此結成,一夜說不盡的恩愛歡樂。無論是她自己,或是旁人,都只道跟她睡在一床的是吉西帕斯。

  不料正當第圖斯和莎孚朗尼啞新婚之際,第圖斯的父親帕白列斯一病長逝,家裡寫信來催他趕快回羅馬去料理喪事。因此他就和吉西帕斯商量,準備帶著莎孚朗尼亞一同去,可是若不把其中的經過向她說明白,事情是萬難辦到的。於是有一天,他們把新娘請到一間房裡,把真情實況向她詳詳細細地說明白了,第圖斯又把他們兩人所說的許多私話說出來作證。莎孚朗尼亞用輕蔑的目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接著就號啕大哭起來,埋怨吉帕斯不該用手段欺騙她。她也不對他們多說什麼,就回到娘家去,把吉西帕斯對她和她家裡人耍的欺騙手段說給她父母聽,說是她現在實際上是嫁給了第圖斯,而並不是象她父母所想像的那樣嫁給了吉西帕斯。

  她父親聽了這話,氣憤到極點,趕到他的親屬和吉西帕斯的親屬那兒去哭訴,這件事因此鬧大了。吉西帕斯不僅叫自己家裡人憤怒,還受到莎孚朗尼亞家裡人的憎恨;人人都說,他不光是應該受到責備,還應該受到嚴厲的懲罰,可是他自己卻認為做了一件很體面的事,莎孚朗尼亞家裡的人應該謝謝他為他們的女兒找到一個更好的夫婿呢。

  再說第圖斯這方面,他聽到這些情形,萬分苦惱。他懂得希臘人的脾氣:你越是軟弱,他們就越是要向你叫囂,擺威風,等到他們發覺了對方也不是好惹的,那時他們不光對你謙卑,而且對你馴服,於是他決定再也不能任他們叫囂下去而不加答覆了。

  他具有羅馬人的氣魄,雅典人的智慧,便設下一條巧計,把吉西帕斯和莎孚朗尼亞雙方的家屬,請到一個廟裡來。他自己和吉西帕斯兩人一塊兒走進去,向那些等待著的人這樣說道:

  「許多哲學家都認為,凡人不論做什麼事情,都要取決永生的神明的意志和預見;因此有人就說:不論是已然或未然的事,都產生于必然,雖然也有些人認為只有已然的事才是產生于必然。我們只消把這些意見仔細研究一下,就會很顯明地看出,你若是想要去打消一件既成事實,那就無異於不自量力,和神明比高下。我們總不能不相信神是以顛撲不破的智慧、毫無差錯地擺佈和主宰著我們凡人俗事吧。

  「這樣說來,你們總不難看出:如果我們拿神明的行徑來吹毛求疵,那是多麼的盲目和狂妄;如果有人當真癡心妄想,一定要這樣做,那就活該自討苦吃。我聽見你們一直都在說,莎孚朗尼亞原是許配給吉西帕斯的,現在怎麼竟成了我的妻子,如果這些話我沒有聽錯,那你們就統統是這一類的人了。你們從來沒有想到過,神自始至終註定了她應該歸於我,而不應該歸於吉西帕斯,現在事實證明果然是這樣。

  「但是,說起神明的奧妙的安排和意旨,多少人都認為那是一樁難於理解的事件,那麼我就姑且假定神明不干預俗人的事情,而依據世俗的見解來談一談——說到這裡,我不得不違背了我自己的習慣去做兩件事情:一件是讚美我自己,另一件就是適度地去批評和責備別人。可是,在這兩件事情上,我無論做哪一件,都是因為目前這件事要求我非這樣做不可,都是因為我不願意脫離事實。

  「你們憑著一時的氣憤,也不顧理智,就那樣責備和謾駡吉西帕斯,不光是低聲嘀咕,而且在叫囂,你們這樣做,只不過是為了你們好心許配了一個姑娘給他,而他卻甘願把她讓給了我;可是我認為他這種做法是值得讚美的。我這樣說有兩點理由:第一,他盡了一個朋友的情誼;第二,他在這件事情上比你們處理得妥善。

  「我現在不打算跟你們講什麼朋友之道有多麼神聖,該怎樣推心置腹,互相幫助;我只想提醒你們一點,那就是說,朋友的情誼勝過骨肉的關係,因為朋友是我們自己結交的,而父母兄弟是命裡註定的。這樣看來,如果吉西帕斯把我的生命看得比你們的情誼還重,那你們也不必詫異,因為他是我的朋友。現在再談第二個理由,這一點我更是非講給你們聽不可了——這就是說,他比你們都聰明,因為我覺得你們既不懂得神明的意旨,更不懂得友誼有多大的力量:——我說,你們經過了再三的斟酌和周詳的考慮,把莎孚朗尼亞許配于吉西帕斯——一個年青人,又是個哲學家。吉西帕斯又自願把她讓給另一個青年哲學家。你們的意思是要把她許配給一個雅典人,而吉西帕斯卻把她讓給一個羅馬人。你們把她許配于一個身分高貴的後生,而他卻把她讓給一個更高貴的人。你們為她選的夫婿是個富家子弟,他為她選的夫婿更富有。你們給她選的那個青年非但並不愛她,幾乎還不瞭解她,他給她選的這個青年,卻愛她甚於愛一切的幸福,愛她甚於愛自己的生命。

  「為了讓你們明白我所說的話都是真話,吉西帕斯的做法勝過你們的做法,且聽我來一一剖白給你們聽。我也象吉西帕斯一樣,是個年青的哲學家,這也不消我多加表白,你們只要看看我的風采和學問就會明白。我和他是同樣年紀,在一起讀書,並肩齊進。不錯,他是個雅典人,而我是個羅馬人。如果我們要爭論這兩個城市哪一個比哪一個光榮,那麼我得說,我是個自由城市裡的公民,而他則是一個附庸城市裡的公民,我那個城市統轄天下,他那個城市卻屬￿我那城市的管轄之下;我的城市無論是文才武略,都名聞天下,而他那個城只不過以文藝見稱。雖然在你們眼裡看來,我不過是個微賤的書生,我可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羅馬人家的子弟。我自己家裡和羅馬的許多公共場所都供滿了我家祖先的雕像,羅馬的史冊上載滿了第圖斯家族對羅馬神殿的豐功偉績。我們的家聲並沒有隨著歲月的消逝而衰微,到如今還是蒸蒸日上呢。我實在不好意思提起我的豪富的家貲,因為我始終記著:高貴的羅馬公民自古以來都認為貧殘不能移乃是最大的財富。縱使凡夫俗子認為我這話是胡說,只有財富才值得讚揚,那麼我不妨告訴你們,我非常富有,而且我的財富不是巧取豪奪來的,而是命運之神給我的。我知道你們一向樂意在雅典當地跟吉西帕斯攀親,到現在還是屬意於他,可是你們無論如何不應該小看我這個羅馬人,因為我在羅馬也是個身分高貴的人,無論在公事或私事方面,我的勤奮、能幹、魄力,都不見得比人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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