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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 故事第十(1)


  契波拉教士答應鄉下人,要讓他們見識報喜天使的羽毛,臨到打開盒子,卻並沒什麼羽毛,只有木炭,幸虧他臨機應變,胡扯一通,這才騙過了那些鄉下人。

  每個人都已經講了一個故事,第奧紐眼見這回輪到了他自己,不待國王正式吩咐,只等大家把紀度的反唇相譏的天才讚美停當之後,就開始說道:

  可愛的小姐們,雖然我有特權任意選擇一個題目來講故事,可是今天的場面。大家都講得十分動聽,所以我也不打算離題了。我跟隨在你們後面,講一位名叫契波拉的聖安東尼派修道士如何急中生智,巧妙地逃脫了兩個年青人設下的圈套。為了把故事講得完整一些,可能要多花諸位一些時間,這是要請諸位原諒的。你們看,太陽還掛在高空,時間還早呢。

  料想諸位大概也聽說過,瓦台爾沙的切塔爾多是個小城市,不過它雖然小,以前卻也住過一些高貴豪富的人家。有個聖安東尼派的修道士,因為看見那裡油水厚,所以每年總要到那裡光顧一次,自有那些笨人給他和他的師兄師弟們一些施捨。他所以會受到那裡的人們歡迎,也許就因為他的名字取得好,原來「契波拉」這個字是洋蔥的意思,而那個地方正是以出產洋蔥而聞名於托斯卡尼全境。

  契波拉修道士長得很矮小、紅頭髮、嬉皮笑臉,是個最有趣不過的壞蛋。他雖然沒有受過什麼教育。可是非常健談,腦子也轉得快,你要是不知道他的底細,那你不光是會把他當作一個雄辯大家,還會把地當作西塞羅或是坤第林|2~再世呢。那地方幾乎每一個人都成了他的好朋友、老相識。

  某年八月裡的一天,他照例去到那個地方。禮拜天上午,附近一帶村莊裡的善男信女們,都聚集到這個教區的教堂裡來望彌撒。他覷准了一個適當的時機,就走上前來對他們說:

  「諸位太太先生,你們為了希望聖安東尼保護你們的牛羊牲畜,一切平安,每年都要送些玉蜀黍和燕麥給聖安東尼老爺的可憐的子女們,有的送得多,有的送得少,這完全是根據你們自己的收入和誠意來決定的。除此以外,你們,尤其是那些入了這個教團的人,總是少不了要付出那一年一度理當要付的一筆小數目的錢。現在我的上司,也就是我的院長,特地派我來收取。天主祝福你們,今天下午你們一聽到鐘聲,都應該聚集在教堂門外,我來照常給你們講道,讓你們來吻一吻十字架,你們個個都不要落後於人。我知道你們都是我主聖安東尼的虔誠的信徒,所以我特地從海外的聖地帶來了一件高貴的聖物讓你們見識見識,作為一種特殊恩典。這件聖物正是當初加百列天使降臨到拿撒勒向聖母瑪利亞報喜|3~時從他身上落下來,掉在她臥室裡的那根羽毛。」

  他說完了這話,就繼續做彌撒。

  當他說這番話時,教堂裡的會眾中間有兩個專愛搗蛋的青年,一個叫做喬方尼·台爾·白拉金涅拉,另一個叫做比亞焦·皮湛尼,他們都是這位修道士的好朋友,聽他說到什麼聖物不聖物,覺得好笑,就彼此商量了一下,要在他這根羽毛上作弄他一下。他們打聽到他那天上午要和一個朋友在這個城裡吃飯,便決定一等他在餐桌上坐定了,就到他住的那個旅館裡去,由比亞焦纏住他的傭人談話,喬萬尼則趁機去搜查他的行李,把他所說的那根羽毛拿走,不管它是聖物也好,俗物也好,看他怎樣向聽眾交代。

  說起這位修道士的傭人,綽號很多,有人管他叫「鯨魚加丘」,也有人管他叫「泥水匠加丘」,還有人管他叫「豬玀加丘」。他正是一個大渾蟲,恐怕連大畫家李波·托波的筆下也沒有畫過這樣的人物。契波拉修道士常常在朋友們面前拿他開玩笑說:

  「我這個傭人有九大缺陷,這些缺陷沒有一個生在所羅門、亞裡士多德、塞納卡|5~身上,就會毀掉他們所有的德性、智慧和神聖。你們想想看,他身上具有九大缺陷,而德性、智慧、神聖等品質,他卻一樣沒有,那該成了個怎麼樣的人啦。」

  人家問他究竟是哪九大缺陷,他就編了首打油詩回答道:

  「我來說給你聽吧:既懶又撒謊、粗心又肮髒、說壞話、真倔強、鄙野酗酒加莽撞。此外,小缺點還多著呢,那就不用提了。這人有一點尤其可笑:他無論到什麼地方,都想娶個老婆,安個家,因為他長了一大部又黑又光亮的鬍子,就自以為很漂亮,哪一個女人見了他都會動心。你如果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裡不管,他就會去找女人,非等到碰了壁,決不甘休。說實在的,他倒是我一個得力的助手,不管什麼人要和我談談知心話,總是會讓他偷聽了一部分去,人家問我什麼問題,他唯恐我答不上來,老是憑著他自己的意思,代我回答。」

  這回契波拉神父把他這個傭人留在客店裡,臨走曾關照他不要讓任何人碰他的行李,尤其那個旅行包,裡面放著聖物,更是碰不得。可是這個傭人卻喜歡一天到晚待在廚房裡,好象夜鶯喜歡待在樹林子裡一樣,尤其是,倘若讓他聞出了廚房裡有女傭人的氣息,那可不得了。他早就看見這個客店裡有個又胖又矮、象一段樹樁似的醜廚娘,一對乳房大得象兩籃牛糞,生著一張母夜叉面孔,滿面都是汗水、油脂和煙灰。加丘走出了他主人的房間,把他的行李丟在那裡不管,一溜煙跑到廚房裡去,好象一隻老鷹撲向一堆腐肉一樣;雖然那是八月天氣,他坐定在爐灶旁邊,跟那個女傭人妞塔聊起天來。他對她說照理他應當是個紳士。除了大量施捨給人的錢財以外,還有九百多萬金幣,他說的話、做的事,都是頂頂了不起的,只有天主才能領略。他可不曉得自己的頭巾上滿是油漬,盡夠用來塗抹阿爾託派斯丘的大釜,也不曉得他那件緊身上衣已經破破爛爛,領子上和胳肢窩下全是斑斑點點的油垢,窟窿和補釘,簡直比土耳其或印度人的衣服鮮豔奪目,鞋子也裂口了,襪子也綻線了。他同她談起話來的那種語氣,儼然是個卡第倫公爵。他說他要做新衣服給她穿,還要帶她走,讓她脫離這仰人鼻息的生活,縱使不能使她發財,但無論如何生活要舒服多了。他這些花言巧語儘管說得如何起勁,結果只落得勞而無功,象從前跟別的女人打交道時所遭遇的情形一樣。

  那兩個青年人到達那裡,發覺加丘正在和那個女傭人妞塔糾纏不清,真是高興極了,因為這一來,可以叫他們省力得多。他們看見修道士契波拉的房門敞開著,便徑直走了進去。第一件事就是搜查他那個放著羽毛的行李袋。打開了行李袋,他們找到一個小盒子,外面用一大塊綢子包裹著。他們打開了小盒子,看見裡面藏著一根鸚鵡尾巴上的羽毛,斷定這就是他答應給切塔爾多人民看的聖物。

  在那個時代,他確是很容易騙過當地那些人的,因為當時埃及的奢侈品還只運到了托斯卡尼境內的少數地方,沒有象現在這樣大量運到,以致影響到意大利的風化。境內別的地方對這類奢侈品固然見聞淺陋,而這個地方的人卻是簡直一無所知。他們還遵守著祖先的質樸遺風,不僅從來沒有看到過一隻鸚鵡,甚至聽也沒有聽到過這種鳥類。

  那兩個年青人找到了這根羽毛,歡喜極了,馬上把它拿走。為了免得那個盒子空放在那裡,他們又順手在屋角裡拿了一些木炭放在裡面。把盒子關好,然後把一切都恢復成原狀,才高高興興地走了,誰也沒有看見他們。現在他們只等契波拉修道士發覺那根羽毛變成木炭的時候將怎麼說。

  教堂裡那些腦子簡單的善男信女們,聽說下午將要看到加百列天使的羽毛,望好彌撒就回家去了。大家一傳十,十傳百,等到吃過了飯,大家都心急慌忙地湧到鎮上去看那根羽毛,擠得那地方幾乎待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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