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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故事第六(2)


  居拉度和阿列凱托原是十分熟識的,聽了她一番話,不禁滴下同情的眼淚來,盡力勸她不要那麼絕望,不如離了荒島,由他把她送回老家,或是把她接到他家裡去住,象姐妹般看待她,等有一天否極泰來,再作道理。可是白莉朵拉怎麼也不肯接受他的好意,他沒有法子,就留下妻子伴她,自己回船去叫人送些食物來,又把妻子的衣服揀了幾件送給她穿—— 因為她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爛不堪了;並且要他的妻子盡力勸她跟他們到船上來。那位太太和白莉朵拉留在一起,先是為她所遭受的磨難哭泣了好一會,等衣服食物送來之後,費盡了唇舌,才勸得她吃了些東西,換了衣服,可是她說她怎麼也不能再回到那有人認識她的地方去;到最後才算說服了她,跟著他們一同到倫尼基那去住,而且把一直跟她相處在一起的兩頭小羊、一頭母羊都帶了去。這時母羊已經回來了,對白莉朵拉表示十分親熱,真使旁邊的夫人看了非常詫異。

  天氣好轉之後,白莉朵拉就跟著居拉度夫婦上了船,老羊小羊跟在她後面,也上了船。船上的人不知道她的姓名(她不肯把自己的身分說出來),就管她叫做「母羊」。他們一帆順風,不消幾多日子,就進入了馬加拉河口,居拉度等在那兒上了岸,來到了他們的城堡裡。她在那裡穿著寡婦的衣服,舉止謙遜柔順,像是居拉度夫人身邊的一個侍女;同時,她仍然很愛護她的小羊兒,親自照料它們。

  再說那一幫海盜,在龐紮島把白莉朵拉所搭的航船劫去之後,便把船上這許多人(只除了白莉朵拉外)一起押到了熱那亞,在那裡分了贓,那乳娘和兩個孩子,連同其他的東西落進了一個叫做加斯帕林·道利亞的人手裡。他把他們三人領回家去,作為奴僕。那乳娘想起了主母一個人流落在海島上,她和兩個孩子被擄到他鄉,淪為奴隸,悲傷無比,痛哭了好一陣。她雖然是小戶人家出身,可也很有見識,很明事理,知道多哭也沒用,幸得她和孩子們在一起做人家的奴隸,她只能拿這個來安慰自己。她又從當前的處境著想,假使把孩子們的真姓實名講了出來,或許會對他們不利。或許有一天,命運有了轉機,那麼他們就可以恢復自己的身分和財產。所以她決計不到適當的時候,決不向哪一個說起他們的來歷,每逢有人問起,總說他們是她自己的兒子。她把大孩子吉夫萊改名為賈諾托,又改姓了她自己的姓;那小的一個,她認為名字可以不必改得。她懇切地講給吉夫萊聽,為什麼她要把他的名字改了,要是他給人認出他是誰的兒子來,那有多麼的危險;這些話她不止跟他講了一遍,而是跟他講了好多遍。那孩子原長得聰明伶俐,所以牢記著乳娘的囑咐,絕不提起他們過去的事來。

  那兄弟兩個跟乳娘一起,在加斯帕林家裡苦苦度過了好幾個寒暑。他們終年穿著破衣破鞋,朝晚做著笨重的賤役。那哥哥賈諾托已經長大成人,十六歲了。志氣很高,不甘長久做人家的奴才,便離了加斯帕林,搭了一艘去亞曆山德利亞的船,漂泊了許多地方,卻沒有得到發展的機會。

  在離去熱那亞的三四年裡,他已長成一個英俊高大的青年了。他東漂西泊,唯一可以告慰的是,以前只道爸爸已經死了,如今卻打聽得父親還在,只是給查理王下在牢中。最後,他流落到了倫尼基那,也是機緣湊巧,投到了居拉度那兒,從此高高興興、勤勤懇懇地在他家裡做一名當差。他的母親就在這個家裡安身,經常在主婦的身邊,所以偶然也能見到,只是彼此並不認識——他們母子倆隔絕了那麼些時光,容貌已經完全改變了。

  居拉度有個女兒,叫做史賓娜,已經出嫁,不幸丈夫早死,做了寡婦,回到娘家來住。那時史賓娜才只十六歲,正當是青春妙齡,模樣兒又長得漂亮,所以不多時就把賈諾托看在眼裡,而賈諾托也看上了她,兩人不覺墮入了情網,不久就發生了關係。好幾個月來,都沒給人識破,可是愈到後來,他們就愈膽大起來,忘了這原是偷偷摸摸的勾當,而不象以前那麼小心提防了。

  有一天,一家人到野外去遊樂,那小姐和賈諾托兩個故意搶在前面,走進了一座蒼鬱茂盛的林子裡,等走到林蔭深處,他們以為已經把眾人遠遠拋在後面了,便揀一處躺下,拿密密層層的花草當做褥子,拿周圍的樹木當做屏風,尋歡作樂起來。他們這樣流連了許多時光,還只道是一會兒工夫;不料突然間,先是那女孩子的娘,接著就是她的爸爸,闖了進來。那做父親的親眼看到他們幹出這種事來,不禁勃然大怒,連一句話都沒有,就吩咐手下三個僕從把這一對情人抓起來、緊緊綁住,押回城堡裡去。在盛怒之下,他決定把他們雙雙處死。

  那做母親的雖然也恨女兒做出這種醜事,認為應該重重地責罰她一頓,但總不忍走到極端,把女兒處死。當她從丈夫的話裡得悉他要怎樣處置這一對囚犯時,不禁趕到他跟前來討情了。他現在已經上了年紀了,她求他斷不可憑一時的忿怒,就把親生的女兒殺害;也千萬不能叫一個僕人的血玷污了他的手。他盡可以另用一種方法來懲戒他們——就是把他們囚禁在獄中,叫他們在那兒流著淚,懺悔自己的罪過。居拉度虧得有他那賢德的夫人再三勸諫,便打消了當初的主意,吩咐把兩人分別監禁起來,嚴密看守著,每天只供給一些薄粥清湯,讓他們半餓不飽,多受些折磨,以後再想法處置他們。他一聲吩咐,那一對情人就立即被丟入獄中。他們終日以淚洗面,半饑不飽,這種種苦楚也是不難想像的了。

  賈諾托和史賓娜兩個在那淒涼的囚室裡挨過了整整一個年頭,那一家之主幾乎把他們忘懷了。這時候,恰巧阿拉貢的彼得羅王借紀安·狄·普羅奇達之力,鼓動西西裡島人民起來反叛查理王,從暴君手裡把西西裡島奪回來。居拉度原是個「帝皇黨」,聽得這消息,十分高興。賈諾托在獄裡也從獄卒那兒聽得了這消息,卻不禁放聲長歎道:

  「唉,真是苦命哪!我在外邊漂泊了十四年,沒有別的指望,就只望有這麼一天,誰知如今這一天來到了,我的希望卻成了泡影!我給關在牢獄裡,除了死,今生別想再出去了。」

  「你這話是怎麼說的?」那獄卒問,「大皇帝跟大皇帝的事兒怎麼會扯到你頭上來呢?你跟西西里又有些什麼關係呢?」

  賈諾托回答他道:「我一想起我父親和從前他在西西里的地位,便覺得心痛,我逃出西西里時還是個孩子,可是我還記得當初曼夫萊王活著的時候,我的父親是西西里的總督。」

  「那麼你的老子是誰呢?」獄卒又問。

  「我現在可以把我父親的名字講出來了,」賈諾托回答道,「我以前一直不敢隨意吐露,唯恐會招來危險,我父親名叫阿列凱托·卡貝斯,假使他老人家還活著,那麼這就是他的名字。我呢,我的名字並非叫賈諾托,我的真名是吉夫萊。假使有一天我能恢復自由,回到西西里去,那麼不用說得,我可以得到一個重要職位的。」

  那個忠於主人的獄卒不再追問,一有機會,就把這些話全都向居拉度報告了。居拉度聽到之後,只裝作這回事無足輕重似的,把獄卒打發了,卻回過頭就去找白莉朵拉,彬彬有禮地問她阿列凱托是不是有一個兒子叫做吉夫萊。白莉朵拉流著淚回說是的,這就是她長子的名字,要是他還活著,現在應該是二十二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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