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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 序(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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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甚至每小時,都有一大批一大批的屍體運到全市的教堂去,教堂的墳地再也容納不下了,尤其是有些人家,按照習俗,要求葬在祖墳裡面,情形更加嚴重。等墳地全葬滿了,只好在周圍掘一些又長又闊的深坑,把後來的屍體幾百個幾百個葬下去。就象堆積船艙裡的貨物一樣,這些屍體,給層層疊疊地放在坑裡。只蓋著一層薄薄的泥土,直到整個坑都裝滿了,方才用土封起來。 當時整個城裡的種種淒慘景象也不必一一細談了,我只要再補說一句,當城內瘟疫橫行的時候,郊外的市鎮和鄉村也並沒逃過這一場浩劫,不過災情不象城裡那樣聲勢浩大罷了。可憐的農民(以及他們的家人),在冷落的村子裡,荒僻的田野中,一旦病倒了,既沒有醫生、也沒有誰來看顧,隨時倒斃在路上,在田裡,或者死在家門口。他們死了,不像是死了一個人,倒像是死了一頭牲畜。 城裡的人們大難當前,丟下一切,只顧尋歡作樂;鄉下的農民,自知死期已到,也再不願意從事勞動,拿到什麼就吃什麼,從前他們在田園上、在牛羊上注下了多少心血,寄託過多少期望,現在再也顧不到了。這樣,牛、驢子、綿羊、山羊、豬、家禽、還有人類的忠誠的伴侶——狗,被迫離開圈欄,在田裡到處亂跑——田裡的麥早該收割了,該打好收藏起來了,卻沒有一個人來過問一下。這些牲口,有許多好象賦有理性似的,白天在田野裡吃飽了草料,一到天晚,雖然沒有家人來趕,也會自動走回農莊來。 讓我們再從鄉村說回到城裡吧。其實除了說天主對人類真是殘酷到極點,還能怎麼說呢(當然有些地方也得怪人類太狠心)?由於這場猛烈的瘟疫,由於人們對病人抱著恐怖心理,不肯出力照顧,或者根本不管,從三月到六月,佛羅倫薩城裡,死了十萬人以上。在瘟疫發生之前,誰也沒想到過城裡竟住著這麼多人。 唉,宏偉的宮室,華麗的大廈,高大的宅第,從前達官貴婦出入如雲,現在卻十室九空,連一個最低微的僕從都找不到了!有多少顯赫的姓氏、巨大的家產、富裕的產業遺下來沒有人繼承!有多少英俊的男子、美麗的姑娘、活潑的小夥子(就連蓋倫、希波克拉底、伊斯克拉庇斯1都得承認他們的身子頂結實),在早晨還同親友們一起吃點心,十分高興,到了夜裡,已到另一個世界去陪他們的祖先吃晚飯了。 講述這種種悲慘的事,我自己也覺得十分心酸;所以不如就此打住,現在我只想在下面提到一件事: 佛羅倫薩城裡,居民相繼死亡,幾乎成了空城;不過我後來聽到一個可靠的人說,在一個禮拜二的早晨,做過彌撒,莊嚴的聖瑪利亞·諾凡拉教堂裡冷冷清清,只留下七個年輕的婦女,都穿著跟這個年頭正相配的黑色喪服。她們中間不是帶著親戚關係,就是有著朋友或是鄰居的情誼。最大的一位不過二十七歲2,年紀最輕的也已有十八歲了,都長得非常秀麗,儀態優雅,又具有良好的教養,顯然全都是些出身高貴的女士。 要是沒有什麼不便的話,她們的芳名我本該也告訴你們,可是底下將記錄下她們所講述的,以及聽到的種種話,我不願意將來有一天,害得她們感到不好意思。現在的社會風氣,又逐漸嚴肅起來了,不象當時那麼放蕩了——當時,不但象她們那樣年輕的姑娘,就連歲數較長的婦女,也免不了沾染這種風氣(至於產生這種風氣的原因,前面說起了)。我也不願意讓那些專愛中傷別人、對於純潔無垢的品德一味挑剔的人,抓住這個機會用惡俗的話來破壞這幾位小姐的名聲。所以我只好依著她們各人的性格,另取一個合適的名字——或者多少還算合適的名字,好讓讀者明白她們中間究竟是誰在說話,不致鬧不清楚。 首先,那年紀最大的一位,我叫她「潘比妮亞」,第二個,叫「菲亞美達」,第三個, 「菲羅美娜」;第四個,「愛米莉亞」;第五個,「勞麗達」;第六個,「妮菲爾」;最後一個,名字取得很適當,叫「愛莉莎3」。 她們這天的見面,也是巧合,並沒預先約定。大家就在教堂的一角,圍成一圈,坐了下來;又長籲短歎了一陣,於是也不再作禱告,只是彼此談論起當時的種種情況來。大家沉默了一會之後,又聽見潘比妮亞開口說道: 「各位好姐姐,你們想必跟我一樣,早就聽說過了,一個人做他本份的事是不會招人見怪的。盡力保護自己的生命原是每個人的天賦權利。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命而殺了人,甚至還可以不用抵罪。如果維護公共利益的法律尚且能夠容忍這種行為,那麼我們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採取與人無損的手段,當然是合情合理的了。我一想到今天早晨,和以前那一串日子是怎樣挨過來的,再想到我們這幾天來全是談著些什麼話,我就感覺到——你們也一定同樣會感覺到,我們是在為自己的生命擔憂呀。這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我十分奇怪的是,我們女人都有女人的判斷力,為什麼不替自己想想辦法,來擺脫這憂愁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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