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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1)


  斯佳麗未將她的羞愧之情流露出來,但在內心則嚴厲地譴責自己對盧克。芬頓的一廂情願。一人獨處時,她就撿拾起好像尚未痊癒的傷疤似的回憶,用它的疼痛懲罰自己。

  她多蠢啊,竟然幻想一個幸福的家庭的生活,僅憑著那天旱餐時貓咪把蛋分在三個盤子裡,就以為會有美好的未來。更可笑的是,她竟然以為自己能使盧克愛她。這件事若傳出去,只怕全天下的人都會笑她荒唐呢。

  她開始幻想報復的情形:她要告訴愛爾蘭的每個人,他曾向她求婚,被她斷然拒絕;她要寫信給瑞特,他會立刻趕來宰了盧克·芬頓,因為他居然敢說瑞特的女兒是私生女;她要在教堂聖殿前當芬頓的面嘲笑他,告訴他她不能生育,娶了她他就是個大傻瓜;她要邀請他到家裡來吃飯,在他的食物裡面下毒……仇恨的怒火在心中燃燒。斯佳麗將怨恨的矛頭指向所有英國人,轉而重新熱烈支持科拉姆的芬尼亞兄弟會。

  「你的錢我用不著,斯佳麗親愛的,」科拉姆告訴她。「現在的工作主要在策劃土地同盟的行動。你在新年那一天也聽我們談論過,你不記得了嗎?」

  「再說一遍,科拉姆,一定有某些地方我可以幫得上忙的。」

  她幫不上忙。唯有佃農才能加入土地同盟,等春季收租期才會採取行動。每一處地產只有一個農人會繳納租金,其他人拒付,如果地主攆他們走,他們就全搬到付祖金的那個人的小屋去住斯佳麗看不出道理何在,地主可以租給其他人。

  啊!不,科拉姆說,土地同盟這時會加以干涉,它會強迫其他人不能向地主承租,如此一來,沒有農夫,地主將無租金可收,剛播種的農作物無人照料。只有天才才會想出這個點子,他只遺憾這不是他想出來的。

  斯佳麗去找她的堂親,說服他們加入土地同盟,並保證,他們若被驅逐,可以到巴利哈拉來住。每個奧哈拉家人無一例外地拒絕了這項提議。

  斯佳麗向科拉姆訴苦。

  「別為他人的短視而自責,斯佳麗親愛的。你所做的正足以彌補他們的缺點。你不就是個頗孚眾望的奧哈拉族長嗎?你難道不知道巴利哈拉每戶人家和特裡姆半數的人都珍藏著都柏林報紙上有關奧哈拉族長的剪報?報導說你已成為英國總督府裡的一顆閃亮的愛爾蘭明星,他們把剪報和祈禱卡、聖人圖片一起夾在《聖經》裡。」

  聖布麗吉德節下了一點小雨,斯佳麗在儀式上以無人可及的狂熱念出祈求一個豐收年的祈禱文,淚流滿面地翻起第一塊土。弗林神父灑聖水祈福,聖杯在人們之間傳遞分飲。事後,農夫們各個低著頭,靜靜地離開。只有主能救他們,沒人能忍受像去年的那樣的年景。

  斯佳麗回到大公館,脫下沾滿黃泥的靴子。等她整理好要帶往都柏林的東西後,便請貓咪到她房間喝可可。距她離開的日子已不滿一周。她並不想去——盧克·芬頓一定會在那裡,教她如何去面對他?把下巴抬得高高的,這是唯一的辦法。她的同胞也會希望她這麼做。

  斯佳麗在都柏林度過的第二個社交季節,甚至比第一次還風光。

  城堡各項活動、五場小型舞會、總督在私人寓所舉辦宵夜的請柬,如雪片般送至謝爾本旅館套房。其中有一封封口的請柬,是所有的邀請中最令人垂涎的:特准她的馬車可由城堡後面的特別入口進入。她將不必在旦姆街花幾個小時排隊,每次只能有四輛馬車把客人送進城堡院子。

  私人的聚會、晚宴請柬也不少,這些私人聚會據稱比城堡動輒數百人的活動有趣得多。斯佳麗笑了,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盛裝打扮的猩猩,她是嗎?不,她不是,堆積如山的請柬可以證明。她是愛爾蘭巴利哈拉的奧哈拉族長,並為此感到驕傲。她也是獨一無二的!盧克·芬頓是否在都柏林已無關緊要。就讓他去嘲笑吧!去睥睨一切吧!她可以無所畏懼、坦蕩蕩地直視他,咒他下地獄。

  她在請柬中分類、挑選,興奮之情油然而生。受歡迎的感覺真好,穿漂亮禮服在華麗的大廳中跳舞的感覺真好。因此,即使都柏林的社交圈裡全是英國人又怎麼樣呢?她現在已摸清上流社會裡人們的微笑與愁容,規則與犯規,榮譽與放逐,勝利與失敗,全是遊戲的一部分。沒有一項是重要的,沒有一項和富麗堂皇的舞廳外的真實世界有任何關係。但是遊戲是為了玩而創造出來的,而她是個出色的玩家。畢竟能來都柏林,她是滿心歡喜的,她喜歡勝利的滋味。

  斯佳麗很快便得知盧克·芬頓在都柏林出現,已引起各界的興奮期待和臆測。

  「我的天!」梅·塔普羅說,「就連在倫敦人們也沒別的話題可談。每個人都知道芬頓把都柏林視為二流的鄉下地方。他的房子數十年來未對外開放,這會兒他怎麼說來就來了呢?」

  「我也想不通。」斯佳麗答道,暗地裡卻自鳴得意地想著,要是她把真相告訴梅時,她會有什麼反應。

  似乎她每到一處,芬頓都會出現。斯佳麗以合禮而冷淡的態度和他寒暄,對他眼中輕蔑自信的神情根本不加理會。第一次照面後,她每次遇見他的目光,甚至不再有憤怒的情緒,他沒有能力再傷害她了。

  他本身也無法傷害她。可是每當她一瞥見那高大、黑髮、穿絲絨或花緞的背影,卻發現不是瑞特而是芬頓時,就得一次次地承受那錐心的痛苦。因為她總會在每個場合、每群人中尋覓瑞特。他去年曾在城堡出現,怎麼今年……這一夜……這個房間內看不到他的人影?

  她看到的總是芬頓,每去一個地方,四周人都在談論他,甚至每天的報紙都有他的消息。至少她該感謝他並未特別注意她;否則她難免受流言波及。可是她向上蒼祈禱,不要讓她每天從每個人的口中聽到他的名字。

  滿城風雨逐漸歸納為兩派:一是他整理被他忽略已久的房子,是為了迎接威爾斯王子秘密的、非正式的拜訪;一是他已墜入索菲婭·達德利小姐的情網,她曾是五月倫敦社交季節的風雲人物,這回在都柏林也出盡了風頭。那是世上最老掉牙的故事——一個年輕時行為放蕩、喜好女色,卻不想被女人套住的男人,突然開竅了!

  索菲姬·達德利小姐十六歲,頭髮如乾草般的金黃,雙眸如湛藍色的夏日晴空,白裡透紅的肌膚令陶瓷相形失色。至少街角賣的便士報裡,讚美她的人是這麼寫的。

  事實上她是個美麗、害羞、被她野心勃勃的母親控制得死死的女孩,她常會因眾人的注目和殷勤,而迷人地羞紅了臉,斯佳麗常會遇見她,她的私人客廳就在斯佳麗的隔壁,從她的家具和面對聖斯蒂芬綠地廣場的視野來看,那房間是二流的,可是從人們爭相邀寵的程度來看,又是一流的。這並不意味斯佳麗就此受到冷落。富有的、有一雙迷人的綠眼睛的寡婦,永遠都會有人追求。

  這沒什麼好稀奇的,斯佳麗心想,我的年紀比她大一倍,而且去年我也已嘗過眾星拱月的滋味。可有時候當人們將索菲虹的名字與盧克·芬頓連在一起時,她就很難保持沉默。無人不知已經有位公爵向索菲婭求婚,可是大家都認為她和芬頓比較相配,而且得到的好處更多。公爵的地位雖比伯爵高,芬頓卻比公爵富有四十倍,英俊一百倍。

  「只要我一點頭,他就是我的。」斯佳麗很想這麼說。到時候那些寫讚美文章的人該怎麼辦呢!

  她責駡自己未免度量太小了。她告訴自己,淨想著盧克·芬頓關於她一、兩年後就會被遺忘的預言,是很愚蠢的。而且她也試著不要去擔心眼睛旁的魚尾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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