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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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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穿上靴子會擠痛我的腳踝。現在我有一輛送貨馬車和這麼一條路,光腳去也沒關係。不過,你可以幫我套馬。」 科拉姆目送她離去後,頓覺松了口氣。回到他的門房,看書、抽煙,犒賞自己一杯上好的威士忌。斯佳麗·奧哈拉是他所碰到過的各式人等中最令人精疲力竭的人。 他不禁納悶,為什麼每次我對她有什麼看法時,總會想到「可憐的羔羊」? 夏末,一個夜幕低垂的晚上,當她倒在他懷裡痛哭失聲時,的確像只可憐的羔羊。老丹尼爾家的人再三婉拒她懇請他們搬去巴利哈拉住。斯佳麗在科拉姆眼裡,是個有淚不輕彈的女中豪傑。她在接到離婚通知,甚至經受瑞特宣告再婚的最大打擊後,都沒有哭。然而在這個八月的暖和雨夜,她竟抽抽嗒嗒哭了好幾個鐘頭,哭累了才倒在他舒適的長沙發上睡著了,這種奢侈品,在她簡樸的住房裡是見不到的。他為她蓋上薄被後,悄悄回到自己的臥室。見她發洩了心中積壓已久的無奈與悲傷,科拉姆自是為她高興,但又怕她醒來後,不願眼看自己如此失態,所以就讓她一個人待著;或許她情願躲他幾天。堅強的人可不願別人見到他們軟弱的一面。 誰知他又錯了,他想,他到底有沒有真正瞭解過這個女人?隔天早上他發現斯佳麗在他的廚房裡吃著剩下的蛋。「你說得對!科拉姆,沾鹽的確好吃多了……你或許可以開始替我物色房客。一定得找有錢的,因為那些房子的一切裝飾設備全是最好的,我要收取合理的高價房雖然斯佳麗沒流露出來,也不再提起,其實她的內心深受創傷。雖然她挺著愈來愈吃重的肚子,一星期還是要駕著馬車前往丹尼爾家好幾趟,而且,撲在巴利哈拉上面的幹勁也不比以往差。到了九月底,小鎮終於改頭換面,煥然一新。每棟房子都乾乾淨淨,裡裡外外都重新上漆,門窗堅固,煙囪牢靠,屋頂嚴密。鎮上人口飛躍增長。 這裡開了兩家酒館,一家專修靴鞋和馬具的皮匠鋪,一家從貝克提搬來的雜貨店。小天主教教堂來了一名老神父,學校聘來了兩名教師,只等都柏林批准下來,就可正式開學。一個神經緊張的年輕律師,希望來此開一家事務所,他的年輕妻子更是緊張,只敢從花邊窗簾後面偷看街上行人。農家小孩在街上玩耍,主婦坐在門階上閒話家常,郵遞員每天從特裡姆送郵件給在雜貨店旁加蓋的一個單開店面專賣書籍、文具的老學究。明年元旦起,將有一問官方郵局設在此地;最大一棟房子的租約也被一名醫生簽走了,十一月的第一個星期就開始使用。 最後一項對斯佳麗而言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因為這地區唯一的一家醫院遠在十四英里外鄧肖林的貧民習藝所。她從未見過那種專門收容窮苦人的地方,也不希望看到。她堅信幹活比乞討更有尊嚴,但是也不願見到不幸的人在那裡終老一生。小嬰兒決不能誕生在那種環境。 她的私人醫生。這才像她的一貫風格。很快就有醫生來,治療嬰兒可能感染的假膜性喉頭炎、水痘和其它濾過性病毒引起的疾病。目前只缺奶媽了,她得趕緊放出風聲說在十一月中旬需要一名奶媽。 再就是整理她住的這棟房子。 「你那位叫費茨帕特裡克的理想女管家呢?科拉姆,一個月前你不是說她答應要來嗎?」 「她是在一個月前答應的。但是任何有責任感的人,都要預先一個月通知。十月一日,也就是下個星期二,她就會來。我叫她住我那裡。」 「哦!是嗎?她是來管理我的家,為什麼不住這裡?」 「因為你的房子是巴利哈拉唯一未整修的建築,斯佳麗親愛的。」 斯佳麗吃驚地朝自己這間廚房兼工作室四下看看,以前她從未注意過它的外觀,總認為住在這裡監工方便,只是個暫時居所。 「看了令人作嘔,是不?」她說。「最好快點把大公館弄好,我好搬家。」她勉強笑著說,「科拉姆,其實我已經筋疲力盡,只希望早日完工、趁此休息休息。」 斯佳麗並沒告訴科拉姆,自堂親們拒絕搬進來之後,她的工作熱忱已大大減退。奧哈拉家人對重建奧哈拉家土地不感興趣,她也就此覺得沒趣了。斯佳麗再三盡力猜想他們拒絕她的原因。只能得出一個合理的結論,就是儘管他們表面上對她那麼和善親熱,可是他們並不想跟她過於親近,他們不是真心愛她的。現在她又覺得孤獨了,甚至跟他們,或跟科拉姆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孤獨的。她相信科拉姆是她的朋友,但是他跟她說過他們不會來。他瞭解他們,因為他是他們一路人。 她的背脊整天酸痛。腿也痛,腳和腳踝腫到連走路都會痛。不懷這一胎就好了。都是胎兒害她不舒服,也害她一時衝動買下巴利哈拉。 如今她還得忍受六至六個半星期。 假使我還有力氣的話,我就會大哭大叫,她心灰意冷地想著。但她還是勉力向科拉姆露出一絲微笑。 他好像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說什麼才好。唉!我愛莫能助,無話可說了。 有人敲臨街的大門。「我去看看。」科拉姆說。好啊!居然用這招免遁。 他抱了一袋東西回來,臉上裝出笑容。「是雜貨店的弗拉納根太太,她送來你替奶奶訂購的煙草。我替你帶過去吧。」 「不必,」斯佳麗撐起身子。「是她交代我買的,這是她唯一的要求。 你去套馬,扶我上馬車。我要自己帶過去給她。」 「我跟你一塊去。」 「科拉姆,車座讓我一個人坐都不夠,怎擠得下你。請你去替我牽馬車來,扶我上去。」 可是我怎樣才能下車呢?只有天知道。 被斯佳麗暗地裡稱為「陰陽怪氣的肖恩」陪老奶奶在家。他扶她下車後,又伸手要攙她走進小屋。 「不必了,」她佯裝快樂地說,「我自己會走。」肖恩總把她搞得神經緊張。失意令斯佳麗緊張,而肖恩正是奧哈拉家最失意的人。他是帕特裡克的第三個兒子,帕特裡克的大兒子早死了,傑米又跑到特裡姆工作,不種田,所以當帕特裡克於一八六一年去世時,肖恩就順理成章繼承了農田。那時他「只有」三十二歲,而這「只有」成為他逃避種種麻煩的藉口。他把每件事情搞砸了不說,有一次還差點丟掉農地租約。 身為長子的丹尼爾,把弟弟帕特裡克的兒子接到家裡同自己的兒子一起祝他當時年紀雖已六十七,卻寧可相信自己,也不願信任肖恩或他自己的兒子——也是「只有」三十二歲的西默斯。他與弟弟帕特裡克並肩耕作了一輩子,如今帕特裡克去世了,他無法眼睜睜坐視多年心血付諸東流,才決定讓肖恩出去。 肖恩走了。但沒走多遠。現在他已跟老奶奶住了十二年,讓老人家照顧他。肖恩也不肯替丹尼爾幹莊稼活。斯佳麗一看到他就覺得有氣,趕快挪動那雙光裸的腫腳,避開他。 「傑拉爾德的小姑娘!」老奶奶說。「很高興看到你啊!小斯佳麗。」 斯佳麗信賴她。她一向信賴老奶奶。「我為你帶煙草來,奶奶。」她懷著真誠的喜悅說。 「好哇。陪我抽一筒怎麼樣?」 「不了,謝謝,奶奶。我還不是那麼愛爾蘭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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