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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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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她喊道。「你明明想要我。」 他放開她的手腕,把她一下子甩開,以斯佳麗從未見過的失控動作,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是的,老天可以作證,我的確想要你,渴望得到你。你是我血液中的劇毒,斯佳麗,你使我的靈魂生病。鴉片對於某些有毒痛的人,就像你對我一樣。我知道嗜毒成痛的人會遭到什麼下場。他先是淪為毒品的奴隸,然後便被徹底毀滅。我差一點落到同樣的下場,但我逃脫了。我不會再冒這個險了。我不會為了你而毀掉自己。」他砰地一聲奪門而出,沖入暴風雨中。 凜冽的寒風穿過洞開的房門呼嘯而入,侵襲著斯佳麗裸露的肌膚。她抓起地板上的被子,裹在身上。她頂著風走向裂開大口的房門,但透過雨幕卻什麼也看不見。她用盡渾身的力氣才把門關上。她已經沒剩下多少力氣了。 瑞特的熱吻使她的嘴唇仍感到一點余溫。但身體的其他部分卻在顫抖。她緊裹著被子,蟋縮在爐火前。她累了,實在是太累了!在瑞特回來前,她要先打個盹兒再說。 她一下子便睡著了,睡得很深沉,就像昏迷過去一般。 「是體力耗盡,」瑞特從穆爾特裡要塞帶回來的軍醫說道,「泡在水裡的時間也太久。你的太大能活下來,真是奇跡,巴特勒先生。希望她的兩腿不會癱瘓才好,因為她的血液已停止循環。用毯子把她裹好,咱們把她送回要塞去。」瑞特迅速用毯子把斯佳麗軟弱無力的身體裹好,把她抱在自己懷裡。 「聽著、把她交給中士吧,你自己的情況也不是太好。」斯佳麗的眼睛睜開了。模糊的意識裡對周圍的藍色制服留下了一些印象,然後眼睛骨碌碌一轉又回到了頭上。醫生用在戰地醫學中實踐過的手指合上她的眼瞼。「最好快點,」他說,「她又昏迷過去了。」 「把這個喝下去,親愛的。」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聲音雖輕卻很有威嚴,她覺得很耳熟。斯佳麗順從地張開嘴唇。「真是個乖孩子,再喝一小口。不,我可不願意看到這樣一張皺在一起的醜臉。你難道不知道把臉這麼一皺,眼睛、鼻子、嘴的就全粘在一起嗎?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就會變成個醜八怪。這樣好一點。現在把嘴張開。再大一點。就算要喝一個星期,你也要把這杯熱牛奶和藥一起喝下去。來吧,親愛的,我再多拌點糖進去。」 不,這不是黑媽媽的聲音。的確是很像,幾乎是一模一樣,但還是不一樣。虛弱的淚水從斯佳麗閉著的眼角滲了出來。有那麼一刹那,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家中,回到了塔拉莊園,有黑媽媽在照顧她。斯佳麗強迫自己睜開眼睛,集中目光。俯身望著她的黑女人露出了微笑。她的微笑很美。充滿了同情心、智慧、慈愛和耐心,卻又頑固而專橫。斯佳麗也微微笑了。 「看,怎麼樣,跟我告訴他們的完全一樣吧?我說過,這小姑娘需要的是在床上放塊熱磚頭,胸前貼上塊芥未膏,讓老麗貝卡替她把骨頭裡的寒氣搓出來,再喝上杯牛奶托迪酒,向那穌禱告一番就可以完事了。我一面為你搓身一面向耶穌祈禱,結果主真的讓你復活了。我對他說,主啊!她的情況可不像拉撒路那麼嚴重,這小姑娘只是覺得不太舒服。你時間多得很,你只要往這邊看一眼就能讓她復活,這連你一分鐘的時間也用不了。 「主真的這樣做了,我真要好好謝謝他。你馬上就可以把牛奶喝完了。來吧,親愛的,裡面又放了兩匙糖呢!把它喝下去。你一定不想讓耶穌等著麗貝卡去向他道謝吧?讓主在天國久等可就不太好了。」 斯佳麗先喝了一口,接著便一飲而盡。加過糖的牛奶比她幾個星期以來吃過的任何東西味道部好。喝完牛奶後,她用手背擦了擦嘴,把牛奶沫擦掉。「我餓壞了,麗貝卡,我可以吃點東西嗎?」 高大的黑女人點了點頭。「等一下,」她說:,接著她便閉上眼睛,雙掌合十祈禱起來。她的嘴唇無聲地蠕動著,身體前後搖晃著,與她的主親密地交談著,向他表示感謝。 祈禱結束後,麗貝卡把被子拉上去蓋住斯佳麗的雙肩,在雙肩四周把它塞緊。斯佳麗已經睡著了。原來牛奶裡的藥是鴉片酊。 斯佳麗在睡眠中不時地翻身。當她把被子翻開時,麗貝卡就為她重新塞好,並撫摩她的前額直至把她悲傷的皺紋捋平。但麗貝卡對斯佳麗所作的種種惡夢卻無能為力。 這些夢都是不連貫的,雜亂的,是斯佳麗種種記憶和恐懼的支離破碎的片斷。她夢到饑餓,那是在塔拉莊園那段艱難歲月永無止期的極度饑餓。她夢到北軍士兵一步步地逼近亞特蘭大,人影憧憧地出現在她窗外遊廊的陰暗處,他們抓住她,低聲議論著要砍斷她的雙腿。她爬行在塔拉莊園地板上的血泊中,血如泉湧般地噴出來,蔓延開去,變成一股紅色的急流,掀起一個巨浪,越來越高,向正在尖叫的小斯佳麗撲了過來。她夢到嚴寒的冬天,樹上冷雪覆蓋,花兒已經枯萎;它們把她團團圍住使她動彈不得,雖然她在從她嘴中落下的冰柱內喊叫著:「瑞特,瑞特,瑞特,快回來!」但沒有人聽得到她的聲音。她母親也出現在她的夢中,斯佳麗聞到了檸檬馬鞭草的香味,但埃倫一直沒有開口。傑拉爾德·奧哈拉騎馬跳過一個籬笆,又一個柵欄,而且一個接一個地好像永遠跳不完似的。他倒騎在一匹白得發亮的種馬背上,種馬發出人聲,與傑拉爾德一起唱著《低靠背馬車上的佩姬》。接著這些聲音都變成了女人的聲音,隨後又變成了一片靜寂。她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麼。 斯佳麗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睜開了眼睛。 「她一直在作惡夢呢,」麗貝卡說。 「惡夢都已經過去了,斯佳麗。醫生說你很快就會復原。」安妮·漢普頓黑色的眼睛閃出了真誠的光。 埃莉諾·巴特勒的臉在安妮的肩後出現了。「親愛的,我們是來帶你回家的,」她說。 「這太可笑了,」斯佳麗抱怨道,「我完全可以走路嘛。」麗貝卡一手壓住她的肩,一手推著輪椅,沿著碎牡蠣殼鋪成的路緩緩前進。「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斯佳麗哺哺咕咕地埋怨著,但她還是向後倒在了椅子裡。她的頭劍刺般地陣陣劇痛,對著路上反射回來的亮光她只好眯起眼來。她無法相信這還是白天,而且是她戴著埃莉諾小姐的草帽離開炮臺上的房子的同一天。暴風雨把二月的正常天氣又帶了回來。雖然到了後半晌天空萬里無雲,但空氣卻清新,寒風仍在刺骨地吹著。還好埃莉諾小姐把我的毛披風帶來了,她想。如果當時我穿了這件她認為大顯眼的披風上船,後果一定更加不堪設想。 「瑞特在哪兒?為什麼他不來帶我回家?」 「是我不准他出門的,」巴特勒老太太以堅定的口吻說。「我一面派人去請我們的醫生,一面吩咐馬尼哥送瑞特上床睡覺。他凍得渾身發紫。」 安妮彎身對著斯佳麗的耳朵低聲他說:「暴風雨突然過來時,埃莉諾大吃一驚。我們從邦聯之家趕到停泊船的內港去打聽,一聽人說你們的船還沒回來,她便慌了神。整個下午她就沒有坐下來過一回,一直在遊廊上走過來走過去,眼睛盯著外面的大雨。」 可她頭上還有一個堅固的屋頂遮著呢,斯佳麗不耐煩地想。安妮對埃莉諾小姐這樣關懷體貼,好倒是好,但差一點凍死的並不是她呀! 「我兒子告訴我說你奇跡般地照顧好了他太太,」埃莉諾小姐對麗貝卡說道,「我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才好。」 「該謝的不是我,夫人,是好心的主。可憐的小東西,我替她向那穌祈禱,我說她不是拉撒路,主……」在麗貝卡向巴特勒老太太重述她的故事時,安妮回答了斯佳麗所問的關於瑞特的問題。他一直等到醫生說斯佳麗已脫離危險後,才搭渡船回到查爾斯頓,向他憂心如焚的母親報告平安,讓她安心。「當我們看到一名北軍士兵走進大門時,我們都嚇了一大跳,」安妮笑道。「原來他向中士借了一套幹衣服。」 斯佳麗拒絕坐著輪椅離開渡口。她堅持說她完全可以走回家,而她的確走回了家,在她走下輪椅時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但一到家門口,她便累得氣喘吁吁,只好讓安妮扶著她爬上臺階。 在喝了一盤熱豆湯,吃了幾隻玉米松餅後,她又陷入了沉睡。 這次她沒有作惡夢。她身上裹著熟悉、柔軟的亞麻被單,身下有羽毛褥墊,而且她知道瑞特離她只有幾步之遙。斯佳麗足足睡了十四個鐘頭,精力恢復了大半。 她一醒來就看到了鮮花。那是溫室裡種的玫瑰。花瓶邊上立著一封信。斯佳麗急切地伸手去拿。 乳白色的信紙上,是他粗獷豪放的字體,墨蹟黑而分明。斯佳麗開始讀信之前,先愛不釋手地把它撫摸了一番。 對於昨天給你帶來如此巨大的痛苦和危險一事,我除了深表愧疚和歉意外,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斯佳麗喜滋滋地扭動了一下身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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