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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2)


  「哦,我的天!他什麼都沒做。船靠岸後十天,他就一命嗚呼了。

  不過他在船上又跟別的賭棍擲骰子,贏得一位姑娘——船上一個訂了合同的女僕——而且,從此以後她懷了遺腹子,就在他的墓前舉行一場『人鬼聯姻』婚禮,她的兒子就是我高祖父輩。」

  「他倒是個不折不扣的賭徒,不是嗎?」瑞特問。

  「哦,當然。這好賭的天性確實也遺傳給後代子孫。」巴特勒老太太繼續細數族譜。

  斯佳麗不只一次瞟著瑞特。這個她幾乎不認識的男人身上究竟還有多少驚奇事?她從沒見過他這麼輕鬆自在,這麼快樂,完全無拘無束。我從未替他安排一個真正的家,斯佳麗自省著。他甚至不喜歡那棟房子。那是他送我的禮物,完全根據我的喜好裝飾,跟他毫無關係。

  斯佳麗想打斷老太大的故事,向瑞特仟悔過去的不是,她願意彌補所有過錯。但是她仍然保持沉默,看他聽著母親東拉西扯的老故事,一副自得其樂的滿足樣,她可千萬不能破壞這種和諧的氣氛。

  高架銀燭臺上的蠟燭,倒映在光潔的桃花芯木桌面上和瑞特烏亮的雙瞳裡,把桌子與一家三口浸浴在一片溫暖寧靜的燭光裡,在這問幽暗的長廳中形成一座柔光四射的小島。外面世界被層層的厚窗簾和小小的燭光島那種舒適感隔絕了。埃莉諾·巴特勒的聲音輕盈溫柔,瑞特的笑聲低回動人。愛的磁力在母子間牽引成虛無縹緲而牢不可破的巨網。斯佳麗突然興起鑽人那張網的強烈欲望。

  瑞特說:「跟斯佳麗講講湯森表叔的故事,媽媽。」

  在溫暖的燭光下,在桌邊這片快樂的氣氛中,她是安全的。她但願這種感覺能永遠保持下去,她要求老太太講述湯森表叔的故事。

  「湯森實際上不算跟我們有直接親屬的關係,只是個隔了三代的遠親,不過他倒是埃林頓高祖父輩的嫡系後代,長房長子的獨苗。所以他繼承了那塊賭贏的土地,以及埃林頓家嗜賭如命的天性和福氣。埃林頓家的人一向都很走運。只有一件事例外:埃林頓家的遺傳基因中有另一個特質,男孩子都是斜視眼。湯森娶了費城一個名門的美嬌娘,費城人戲稱是美女嫁給野獸。女方父親是個律師,非常看重錢財,而湯森正是富甲一方。湯森帶了太太到巴爾的摩定居。內戰爆發後,湯森前腳剛加入李將軍部隊,他太太後腳就溜回娘家。畢竟她是道道地地的北佬,而湯森那雙斜視眼連牲口棚都打不中,別提牲口棚的門了,他十之八九都要送掉性命的。然而,他還有埃林頓家的福氣。他一路開到阿波麥托克斯,除了長過凍瘡,從沒遇到過什麼災難。同時,他太太的三個兄弟和父親都在聯邦軍中作戰,竟個個喪命。因此,她順理成章繼承了父親和祖先們辛苦積存下來的財富。湯森就在費城過著帝王般的生活,他在薩凡納的產業全被謝爾曼充公了,他也毫不在意。你見到他了嗎,瑞特?他好嗎?」

  「格外斜視了,他兩個兒子也全有斜視,幸好女兒倒像她母親。」

  斯佳麗沒把瑞特的話聽進去。「你剛說埃林頓家出身是薩凡納嗎,埃莉諾小姐?我母親出身也是薩凡納。」她興沖沖他說。南方生活中錯綜複雜的宗親關係,一向就是斯佳麗最大的缺陷。她所認識的人,無一不在數百英里的方圓內擁有一大串伯舅姑姨,堂表兄弟姊妹,唯獨她沒有。寶蓮和尤拉莉沒有小孩。傑拉爾德·奧哈拉住在薩凡納的兄弟也沒有子嗣。愛爾蘭一定還有很多奧哈拉家後裔,不過那對她沒啥用處;而在薩凡納的羅比亞爾家親人,除了外祖父,全都離鄉在外。

  現在她又坐在這裡,聽著別人的家族故事。瑞特在費城有親戚。

  而在查爾斯頓,無疑至少也有一半人與他沾親帶故。這不公平!不過也許埃林頓家和羅比亞爾家有些關係。這一來她就是瑞特遠親中的一分子了。也許她還能和巴特勒家,和查爾斯頓的上流社會攀上關係,和瑞特所選擇的,也是她決心要打進去的上流社會攀上關係。

  「我對埃倫·羅比亞爾的印象很深刻,」巴特勒老太太說。「還有她母親。斯佳麗,你的外祖母恐怕是全佐治亞,而且還是全南卡羅來納最有魅力的女人。」

  斯佳麗入神了,探著身子。她對外祖母的奇聞軼事只知道一點皮毛。「她真那麼驚世駭俗嗎,埃莉諾小姐?」

  「她不平凡。不過我最瞭解她,她根本沒做過驚世駭俗的事。那時候她正忙著生小孩。你的寶蓮姨媽頭一個出世,接著是尤拉莉,最後是你母親。事實上,你母親出世的時候,我正好在薩凡納。我還記得放煙火。你外祖母每次生小孩,你外祖父就大老遠雇來紐約著名的意大利佬,施放美不勝收的煙火。你大概記不得了,瑞特,也可能不希望我有這麼好的記性。但是當時你真的被嚇得魂飛魄散。我帶你出去專程看煙火,你卻嚎陶大哭,差點兒把我羞死了,別人家的小孩全都樂得拍手叫好。當然,人家年齡比較大些。而當時你還在褪褓中,簡直未滿周歲呢!」

  斯佳麗睜大眼睛看著巴特勒老太太,再看著瑞特。不可能吧!瑞特的年紀不可能比她母親還大。唉,她的母親到底是她的母親。她一向認定母親早已老得過了敢愛敢恨的年齡。瑞特怎可能比她母親老?

  倘使他當真那麼老,她怎麼能如此死心塌地愛他?

  誰知瑞特又教她接連大吃一驚。他將餐巾丟在桌上,起身走到斯佳麗身邊,親親她的腦門,然後走向他母親,捧起母親的手吻了吻。「我得走了,媽媽。」他說。

  哦!瑞特,不!斯佳麗想要大叫。可是她嚇呆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連問他上哪兒去都沒問。

  「我希望你別在烏漆麻黑的下雨天出門,瑞特,」他母親不滿道。

  「而且斯佳麗人在這裡。你連跟她問好的機會都還沒有哩!」

  「雨已經停了,又是滿月,」瑞特說。「我不能錯失上游漲潮的最佳時機,正巧可以赴在退潮前到達那裡。斯佳麗也是個生意人,她懂得在離開一段時日後,總得回去視察幹活的人。是不是哪,我的小乖乖?」他瞧著斯佳麗時,燭光火焰在她眼中閃動。不待回答,他便逕自走人門廳。

  斯佳麗急忙起身離座,差點弄翻椅子,也未向巴特勒老太太交代一句話,便瘋狂地追了過去。

  跑進穿堂,瑞特正拿著帽子,在扣外套。「瑞特!瑞特!等等!」斯佳麗叫道。她沒理會他轉過頭時臉上的警告神情。「晚飯吃得這麼愉快,你為什麼要走?」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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