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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3)


  「我們出發吧!」尤拉莉作了讓步說。蘇西打開大門,斯佳麗跟在姨媽身後,走人晴朗的陽光中。一踏下門階,斯佳麗就不由得喘不過氣來。十一月天簡直像五月一樣。從壓裂的白色路面反射過來的陽光,有如一床輕盈的毛毯,披在肩上。她昂起頭,讓陽光照在臉上,盡情享受地閉上雙眼。「哦!姨媽,這真舒服,」斯佳麗說。「要是你們的馬車有個能摺攏的頂篷就好了。」

  兩位姨媽不由大笑。「好孩子,」尤拉莉說,「全查爾斯頓除了莎莉·布魯頓,誰也沒有馬車。我們走路,這兒的每個人都是如此。」

  「我們不是沒有馬車,妹妹,」寶蓮糾正尤拉莉。「只是被提包容搶去用罷了。」

  「提包客簡直不是『人』,姐姐。說他們是禽獸還差不多,否則就不叫提包客。」

  「對,他們是禿鷹。」寶蓮嗤之以鼻地附和道。

  「美國禿鷹。」尤拉莉說畢,兩姐妹又哈哈大笑。斯佳麗也跟著笑出聲。美好的天氣使她心情快活得幾乎眼花繚亂了。這麼一個好天,什麼事都不會出毛玻她突然感到愈來愈喜歡姨媽了,甚至對她們無傷大雅的鬥嘴也喜歡。斯佳麗跟著姨媽過了空曠的馬路,走上另一邊的小臺階。剛走到最上面一級時,一陣微風撩動她帽子上的羽毛,她的唇嘗到一絲鹹味。

  「哦,天啊!」她說道。站在高起的散步堤遠頭,放眼望去,查爾斯頓灣的棕綠色海水直接天際。在她左手邊,沿碼頭一列船,高高的桅杆上旗幟迎風飄舞;右手邊一長溜低低的綠化地帶上,樹木煥發出明亮的翠綠顏色。小浪尖頭上閃爍的點點陽光,宛如水面上綴著無數顆鑽石。

  三隻雪白發亮的飛烏,翱翔在萬里無雲的藍天,然後飛撲而下,如靖蜒點水般掠過浪頭。看來它們似乎在玩一種遊戲,一種逍遙的、「跟我做」的失重遊戲。一陣甘咸的和風拂過她的頸項。

  她現在深信,這次她來對了。她回過頭來望著姨媽,「多美妙的一天啊!」斯佳麗說。

  散步堤很寬闊,姨甥三人並肩走在上面。兩度遇到熟人,先是一位身穿老式常禮眼,頭戴海狸皮帽的老先生;還有一次是位太太,帶著一個瘦男孩,這孩子一聽到別人間話就臉紅。每一次停下腳步,姨媽總不忘介紹斯佳麗。「……我們的外甥女,來自亞特蘭大,她母親是我們的妹妹埃倫,她的夫婿就是埃莉諾·巴特勒的兒子瑞特。」老先生鞠個躬,親了親斯佳麗的手。那位太太向她們介紹了她的孫子,這孩子挨了雷劈似的,直愣愣盯著斯佳麗看。斯佳麗覺得,今天愈來愈美妙了。然後她看見朝她們走來的行人竟是一群穿藍色軍服的人。

  斯佳麗抓著寶蓮的手,躊躇不前。

  「姨媽,」她低聲道,「北佬兵正朝我們走來呢。」

  「繼續走,」寶蓮朗聲說道,「他們就會不得不讓道。」

  斯佳麗驚訝萬分地望著寶蓮,誰會料到這瘦骨如柴的老姨媽竟如此勇敢?她的心怦怦跳,聲音大得一定被北佬兵聽到了,但她仍勉強邁動雙腳。

  當雙方僅相隔三步時,北佬兵就讓開了路,身體緊貼著沿海那條走道邊的金屬欄杆,等她們通過。寶蓮和尤拉莉只當他們不存在似地從他們身旁走過。斯佳麗也學著兩個姨媽昂首挺胸的高做姿態,大步邁向前去。

  前方不遠處有一支樂隊開始吹奏《哦!蘇珊》

  「查爾斯頓為什麼有這麼多該死的北佬?」她忿忿問道。「我在火車站也碰到過。」

  「我的天!斯佳麗,」尤拉莉說,「你不知道嗎?查爾斯頓仍舊是軍事佔領區,他們可能也不打算走了。當初我們把他們趕出薩姆特要塞,再據守陣地,攻擊他們的整個艦隊,這事讓他們恨之入骨。」

  「天知道那時有多少團人馬。」寶蓮補充道。兩姐妹面露驕傲的神采。

  「天哪!」斯佳麗暗呼不妙。瞧她又幹了什麼蠢事?竟闖入敵穴!

  她知道軍政府意味著什麼:使你感到無依無靠,怒火填膺,經常害怕他們會沒收你的房子,如果你違反他們的法律,就抓你坐牢,或槍斃。軍政府是無限強大的。她已經在那種朝令夕改的統治下過了五年苦日子。怎會笨得又自投羅網?

  「他們的樂隊倒是個差。」寶蓮說。「來!斯佳麗,我們從這兒過馬路。時而那棟新漆過的房子就是巴特勒家。」

  「埃莉諾有福氣,」尤拉莉說,「生了這麼一個孝順的兒子。瑞特很敬愛他母親。」

  斯佳麗盯著眼前的房子。這哪裡是房子,簡直是大廈。一根根耀眼的白圓柱,高達百來英尺,支撐著高懸在巍峨堂皇的磚屋那排幽深的門廊上面的簷頂。斯佳麗的雙膝發軟,她不能進去,不能。她沒見過如此宏偉、動人心魄的巨宅。她對住在如此豪華的公館裡的貴婦人找得到些什麼話好說呢?那人只消對瑞特說一句話就能叫她的全部希望都破滅。

  寶蓮拉著斯佳麗的手臂走過馬路,「……我膝上放著五弦琴……」斯佳麗低聲唱著走調的歌,夢遊般地被拖著走。不知不覺間已站在門內,眼前出現一位銀髮閃閃,臉龐慈祥,身材修長的貴婦人。

  「親愛的埃莉諾。」尤拉莉寒暄道。

  「你們帶斯佳麗來啦!」巴特勒老太太說。「我親愛的孩子,」她對斯佳麗說,「你的臉色好蒼白。」她兩手輕搭在斯佳麗肩上,俯身吻斯佳麗的臉頰。

  斯佳麗閉上眼睛。聞到埃莉諾·巴特勒的綢袍和白髮間散發出一股美人櫻的淡淡香氣。那是埃倫·奧哈拉過去身上一貫有的香味,是斯佳麗心目中代表安逸、安全、愛與戰前生活的香味。

  斯佳麗感到熱淚盈眶,不克自製。

  「好了,好了,」瑞特的母親哄著說。「沒事了!親愛的。現在一切太平啦!我一直盼望你來,這會兒終於讓我盼到你回家了。」她張開雙臂,緊緊摟住兒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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