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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3)


  她趕快偷偷瞄了潘西一眼,她正在收拾房裡丟在地上的衣服。這該死的傻妞兒為什麼不快點滾出屋去?

  原來信是蘇埃倫寄來的。斯佳麗懶得把折好的信從信封裡拿出來,蘇埃倫的信不外是抱怨埃拉調皮搗蛋,好像她自己的女兒是什麼聖女一樣。最惡劣的是,蘇埃倫會暗示說物價上漲,塔拉莊園收入多麼少,斯佳麗又多麼有錢。斯佳麗把信丟在地上。現在她還沒這份耐心看。等明天再看吧……哦,謝天謝地,潘西走了。

  我需要喝一杯。天色快黑了,晚上喝杯酒無傷大雅吧!我趁把信件看完的當兒,慢慢呷一小杯白蘭地就好。

  藏在帽箱後邊的酒瓶快見底了。斯佳麗勃然大怒,該死的潘西!

  要不是念在她梳理頭髮的巧手,明天就叫她滾蛋。一定是她偷喝的!

  要不然就是其他的使女。我是喝不了那麼多的,幾天前才把這瓶酒藏在那裡的嘛。無所謂!大不了到飯廳去看信。反正讓下人看到酒瓶剩酒不多也沒關係。這是我的房子,我的酒瓶,我的白蘭地,我高興怎樣就怎樣。我的便袍在哪兒?就在那兒。這些鬼扣子怎麼這麼硬?花了,老半天才扣完。

  斯佳麗決定鎮靜地坐在桌邊看信件。

  一張新來本地的牙科醫生的廣告。呸!多謝你!我的牙齒健康得很。一張送牛奶的廣告。一張預告德吉夫新戲碼的傳單。斯佳麗惱火地挑揀著信件。怎麼看不到一封真正的信?當她摸到一封薄如蟬翼的信時,手頓時打住,那字跡龍飛鳳舞的,一看就知道是尤拉莉姨媽寫來的。她喝光剩下的白蘭地,撕開封口。她一向最恨收到姨媽那種板著臉訓人的信,不過尤拉莉姨媽住在查爾斯頓。她也許提到瑞特的消息,他母親是她的閨中密友。

  斯佳麗的目光快速移動,又眯著眼辨認信上的字跡。尤拉莉姨媽一向習慣在薄紙上兩面書寫,而且常常是「交叉」寫,把一面寫滿後,翻過信紙,井把信紙橫放著寫,與上一面的一行行字交叉。而且一點小事,就閒扯了一堆。

  秋天暖和得異乎尋常……她每年都這麼說……寶蓮姨媽膝蓋有了毛箔…斯佳麗自從記事以來,就知道她膝蓋有毛箔…探望瑪莉·約瑟夫修女……斯佳麗扮個鬼臉。儘管小妹妹卡麗恩已在查爾斯頓的修道院待了八年,她還是無法習慣叫她的聖名……籌募建天主教堂基金的義賣會成果遠落後於實際目標,因為捐贈不踴躍,看斯佳麗能不能……她以為我是個大慈善家呀!她不斷幫襯幾個姨媽,難道還得幫襯天主教堂嗎?她翻到背面皺著眉頭繼續看。

  瑞特的名字從歪扭的字體中赫然躍出。

  「看到摯友埃莉諾。巴特勒在歷經不幸後,終於找到快樂,實在令人高興。瑞特稱得上是他母親貼心的兒子,他的一片孝心足以彌補年輕時的荒唐罪過。不僅是我,連你的寶蓮姨媽都想不通,你本來就無需過問店務,為何總是一心只顧做生意?過去我多次對你在這點的行為表示痛惜,你就是不聽我的勸告,戒除不合淑女風範的行為。因此我在幾年前就不再提了。可是現在,你竟然無法離店守在你丈夫身邊,我覺得我有責任再提及這件令人不愉快的事。」

  斯佳麗把信扔在桌上。她不願意離開店,跟隨瑞特去查爾斯頓?

  原來這就是他對外放出的風聲!黑心肝的大騙子!他臨走前,她還央求他帶她去。他竟敢散佈如此糟蹋她的話?等他回來,她一定好好找些話來跟瑞特·巴特勒先生說說。

  她大踏步走到餐具架前,將白蘭地啪喇啪喇地倒進杯內。有些酒濺到亮晶晶的木板上。她用袖子把酒揩幹。他很可能會矢口否認的,這個討厭鬼!好啊!她要當著他的面,抖出尤拉莉姨媽的信。讓大家看看他罵他母親的摯友說謊。

  忽然,怒氣一溜煙消失,她打從心底冷起。她知道他一定會這樣說:「你要逼我說出真相嗎?說我是因為跟你在一起生活受不了才離開你?」

  真不像話!什麼都比這好受。甚至連她等待他回家那段時間的孤獨都比這好受。她舉杯湊近嘴唇,仰頭一飲而荊餐具架上頭的鏡子裡照出的動作引起她的注意。斯佳麗慢慢放下杯子。她看著鏡中自己的眼睛。眼睛看到這一幕,竟大為震驚,睜得大大的。她已有好幾個月沒真正打量過自己了,她不相信鏡中蒼白、瘦削、眼睛塌陷的女人會是她。哎呀!她的頭髮看起來好像好幾個星期沒洗了。

  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斯佳麗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拿酒瓶,這下子全明白了。斯佳麗連忙縮手,發現她的手在發抖。

  「哦!我的老天。」她悄聲說。她雙手抓住餐具架邊緣,撐住身子,盯著自己的鏡中影像。「傻婆娘!」斯佳麗閉上眼睛,淚水緩緩滑下雙頰,她用顫抖的手指抹掉了。

  她渴望喝一杯的念頭不曾如此強烈過。她舔了一下嘴唇。右手不由伸出去,緊緊攥住晶瑩剔透的刻花玻璃杯。斯佳麗看著自己的手,仿佛那是別人的,看著美麗的厚水晶酒瓶,和裡面誘人醉生夢死的甘露。

  她慢慢地看著鏡中的動作,拿起酒瓶,後退不迭,離開那駭人的鏡中影像。

  然後她深深吸口氣,使出渾身勁兒把酒瓶扔出去。那裡大鏡子嘩地給砸碎時,酒瓶在陽光中呈現紅、藍、紫羅蘭的燦爛顏色。斯佳麗頓時看到她裂成碎片的臉和扭曲的勝利微笑。接著銀光閃閃的酒杯也破了,細小的碎屑灑在餐具架上。然後鏡框壞了,鏡子上面往前傾,大塊狗牙狀的鏡片往下掉,轟隆一響,就像大炮轟在餐具架、地板和先落地的碎片上。

  斯佳麗看著自己的形象破滅,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叫。「膽小鬼!

  膽小鬼!膽小鬼!」

  她絲毫沒覺得飛濺的玻璃屑在她的手臂、頸子和臉上留下的小口子,她的舌頭嘗到鹹味,摸到臉頰上的血滴,才驚訝地望著染紅的手指。

  斯佳麗盯著原來掛鏡子的地方,早沒影兒了。她喜怒無常地笑了。

  砸得好!

  下人聽到聲音,急急趕來。他們一個挨著一個,不敢進屋,神色害怕地望著斯佳麗僵硬的身影。她突然朝他們回過頭來,潘西看到她滿臉是血,嚇得叫了一聲。

  「走開!」斯佳麗平靜地說。「我好得很。走開。我要獨自待一會兒。」他們二話沒說就走開了。

  不管她願不願意,她總算獨自待著了,不管喝多少白蘭地,也沒關係。瑞特不回家了,對他而言,這房子不再是他的家。這她早就知道,只是不願承認罷了。自己是個膽小鬼!傻婆娘!難怪她不認識鏡中的女人。那個膽小的傻婆娘不是斯佳麗·奧哈拉。斯佳麗·奧哈拉——人家怎麼說的來著——不借酒消愁。斯佳麗·奧哈拉不躲起來作白日夢。

  她會面對這世界給她最嚴酷的挑戰。向險境挑戰,爭取她想要的東西。

  斯佳麗不由打了個哆嗦,她差點搞垮自己呢。

  不會有下一次。該是——老早就該是——掌握自己人生的時候了。她不再喝白蘭地了,她拋開了這根害人非淺的「拐杖」。

  她全身的細胞都在呼喚來一杯,但她堅決不聽。這輩子裡再難熬的事都熬過了,這點也熬得過。她得熬過去埃斯佳麗對著破鏡揮舞拳頭。「該死!帶來七年黴運!」她不服氣的笑聲聽起來相當刺耳。

  她在桌旁靠了一會幾,養養精神。她有大多的事要做。

  然後她走過地下的碎片,鞋跟將碎片踩得粉碎。「潘西!」她站在門口喊道。「過來幫我洗頭。」

  斯佳麗渾身打顫,但是還可支撐自己步下樓梯,「我的皮膚看起來一定像燈心絨。」她大聲說,一心想忘了酒癮。」我需要用好幾夸脫的玫瑰香水和甘油。我得把新衣服都做好,瑪麗大太再雇些幫手才忙得過來。」

  用不了兩三星期就可以戒掉酒,恢復最佳氣色。她不會讓自己多花時間。

  她一定得堅強,得美麗,她沒時間好浪費了。已經浪費了大多的時問:瑞特沒回來找她,她就一定得去找他。

  去查爾斯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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