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深宮孽海 | 上頁 下頁
七八


  「我猜他會向我報復。」這句話使克裡斯多夫大為驚恐,我卻很高興。

  離了瑞圭特,行往牛津,現在距離康諾並不遠,這二處似乎有些關連。

  「今晚我們應該住在孔伯利的房子,」我對羅勃說:「你的身體不宜再往前了。」

  他同意了。

  我們在孔伯利的房地產十分幽暗,實際上說來只是幢公園看守員的房子,坐落在森林中。僕人扶他進屋中床上。我說我必須在這兒待到他身體能夠旅行了才走,他需要休息,因為即使從孔伯利到瑞圭特的一段路,他恐怕都以走完。他同意我的說法,不多久便睡著了。

  我坐在床邊,掩不住焦慮,我渴望知道他心中有什麼打算。從他那故作無事的態度,我知道他一定在對我打定計劃。

  房中一片寧靜,但我無法成眠,我害怕那隨著黑夜來到的陰影。綠葉轉黃,九月已至,涼風吹來,黃葉紛紛落下,鋪滿了樹林地。我看著窗外的樹,傾聽風呼嘯過樹枝,不免懷疑阿蜜在康諾的最後一晚是否也有同樣感觸。

  九月三日,豔陽普照,他的身體也有些起色。下午他告訴我,第二天情況許可我們就繼續上路,他說我們要找出歧異之處,彼此重新瞭解體諒,我們太親近了,不可能分得開。

  這番話聽來不詳,他的眼中也閃亮著一股熱烈的光芒。

  身體好些,他就要吃點食物,他相信只要他吃了,體力就會恢復,足夠他進行以後的旅行。

  「你不該全速去洗浴嗎?」我問。

  他盯著我說:「再說。」

  他身子還是很虛,無法下樓到餐廳吃飯,便在臥室裡吃了,而後他說他有一瓶好酒,要我和他一起品嘗。

  我立刻警覺起來,這瓶好酒我千萬不能嘗,全國沒有人在毒藥這方面懂得比看朱利歐大夫多,而他是羅勃的忠僕!

  我不能喝這杯酒。

  他可能並無意下毒,或許他的報復並非置我於死,只是要將我囚禁于坎尼華茲,而對別人宣稱我已發瘋,這將比我猝然死去還要傷我的心。不過我仍然要小心。

  他房中桌上有個酒瓶,旁邊放了三支高腳酒杯,一杯注滿酒,另兩支是空的。他已躺在枕頭上,臉上通紅,我猜想他喝得定已過量。

  「這杯是要我嘗的嗎?」我問。

  他睜開眼,點了點頭。我以酒杯沾了沾唇,但沒有喝,喝了就太蠢了。

  「味道不錯。」

  「我知道你會這麼想。」我仿佛聽到他話中的勝利味道。放下酒杯,我便走到他床邊。

  「羅勃,你的病非常重,你已經貢獻太多,應該卸下一些責任了。」

  「女王不會准的。」他說。

  「她關心你的健康。」

  他笑著說:「是啊,她一向都關心呢。」他的聲音如許輕柔,突然間,我對這對老戀人起了一陣怒意,他們從未徹徹底底地愛,但即使到雞皮鶴髮之時,彼此仍須那麼感到光榮。

  這或許是故作陶醉吧?作丈夫的有什麼權利洋洋得意地去崇拜妻子以外的女人,即使那人位為一國之尊?

  那麼我和克裡斯多夫的愛情更能振振有詞了。

  他閉上眼,我走到桌邊,背對著他將先前我不敢喝的那杯酒倒入另一支杯中,這支杯子是女王送他的禮物,也是他的專用杯。倒完酒我走回床邊。

  「我覺得好難受。」他說。

  「你吃得太多了。」

  「她一直也這樣說。」

  「她沒有說錯。現在你休息吧!渴不渴?」他點點頭。「要不可我為你倒點酒?」

  「好,酒和我的杯子都在桌上。」

  我走到桌邊,拿起酒瓶注酒於我已倒入先前那杯酒的杯中,一面這麼做,我的手指一面抖動。我斥責自己:你怎麼啦?如果他不是要毒死你,什麼事都不會有:如果他真是……能怪你嗎?

  我將酒杯交給他,此時恰巧他的僕役威利·海因斯走進來。

  我說:「伯爵十分渴,再拿些酒來,他或許用得著。」羅勃喝完了酒,威利便退出房中。

  雖然事隔多年,我仍然記得第二天的情景,清清楚楚。九月四日,仍然像是酷暑日子,秋天的那種淡淡氣息被上午十時的太陽驅逐殆盡。

  羅勃曾說我們這一天動身,我正在由侍女幫著穿騎馬裝時,威利·海因斯蒼白著臉來到房門口,全身顫抖著說,伯爵直挺挺地躺著,表情很怪,他擔心他會不會是死了。

  果然他不幸言中,偉大的列斯特伯爵就在這天早上死于孔伯利的家中。

  我和女王的羅勃死了,我不免愕然,無法揮掉我拿著酒杯走向床邊的景象,他喝的正是原先他要我喝的那杯酒……然而他死了。

  我不相信,我的心神已失,仿佛一部分的我已經死去。多少年來,他一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是女王生命中最重要的。

  我喃喃低語:「現在只剩我們兩人了。」倍覺無限淒涼。

  自然「毒藥」之說甚囂塵上,而我也成為眾人懷疑的目標。威利·海因斯看到我拿酒給他,於是消息傳了出去。人稱最會下毒的人竟然被自己的藥毒死,果真如此,世上倒不乏自義了,但是我知道,人們對我的懷疑,將會直到我死才休。叫說他的屍體要解剖,我十分驚恐。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毒死列斯特,很可能那杯他原來要我喝而我又給他喝的酒並沒有毒,因為他的身體衰弱得隨時都會死去。我既沒有在酒中下任何物品,何罪之有?

  總算令人放心了,列斯特的遺體中並未發現任何毒物。但是朱利歐大夫在當時是以病況制短時間便消失所有痕跡的毒藥著稱的。因此我永遠不能確定他本要毒死我,反而害人害已而死,或者是自然死亡。他和他前妻阿蜜一樣,死因神秘。

  克裡斯多夫急著想和我結婚,我憶起女王、羅勃、阿蜜·羅莎特的事,便不得不抑制他那股年輕人的衝動。自然我非女王,並不引起全世界的關注,但我現在是全歐洲最受人議論的人的未亡人,焉能輕舉妄動?

  「我說過我願意嫁給你,」我對他說:「但是還要再過一段時間。」

  我希望能身在宮中,這樣我便知女王得到這消息時是什麼態度。事後我聽說她一言不發,只是兩眼呆滯地瞪著前方,而後便進房中,反鎖起門,不吃飯也不見任何人,只願獨自黯然神傷。

  我料得到她的哀痛會有多大,不免自覺慚愧。如今我才知道她的個性有如此深沉,既能恨,也能愛。

  她躲在房裡不肯出來,兩天之後,大臣們紛紛擔憂起來,伯雷便帶了幾個人撞開她的房門。

  她的感覺我知道,他們倆是青梅竹馬長大的,如今他一去,她就如同生命中失去了光彩。當她站在冰冷的鏡前,見到裡面那她從前拒絕一看的老嫗,她的心情不難想見。她老了,那些英俊少年再怎麼在她身邊圍繞,她也知道他們都只想邀寵,別無其他。若無那頂王冠,她的光芒便消失了,在她四周飛舞的蛾也不會再舞。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