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蘇菲的選擇 | 上頁 下頁 |
一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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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兩分鐘讓乘客上、下車。怎麼?」 「我想要打個電話。」 「打給誰?」 「我想打個電話問問納森的情況,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平安無事。」 抑鬱像前一晚的痛苦一樣籠罩著我。我握住蘇菲的臂膀,用力捏著:使她不禁皺皺眉頭。「蘇菲,」我說:「聽著,聽我說。那一部份已經完結了。你無能為力。你難道不明白他真的差一點就將我們兩個人都殺了嗎?納磊會離開多倫多回紐約來安置納森並且——呃,對付他。畢竟,他是納森的哥哥,是納森最親的親人。納森瘋了,蘇菲…他一定要被……送到精神病院去。」 她開始哭泣。眼淚滴在她的手指上;那些緊握著杯子的手指突然顯得瘦削衰頹。我再一次看見刺在她前臂上的藍色數字。「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一切,我是說,失去了他。」她啜泣著。「我可以打電話給納磊。」 「你現在找不到他。」我堅持道:「他一定是在接近水牛城附近的火車上。」 「那麼我可以打電話給莫瑞·芬克,他可以告訴我納森是不是回粉紅宮去了。你知道,有時候他亢奮時會回到那裡去。他會回去,服幾片寧眠泰爾,睡一大覺,等他醒來時就恢復正常了。莫瑞會知道這一次他是不是這樣。」她擤擤鼻子,仍然啜泣不止,間而打著嗝。 「哦,蘇菲,蘇菲,」我低聲喚著,想開口勸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這一切都過去了。」 火車地駛進費城車站,發出一聲刺耳的煞車聲,搖晃一下,在沒有陽光的隧道中停下來,引起我一陣濃濃的鄉愁。我看見車窗上映著我沉思的臉,因為經常待在內室而顯得蒼白,有一剎那我在那張臉的後面看見一個年幼的複製品——十年前我仍是個小男孩時的樣子。這個回憶使我放聲大笑,突然感到精神百倍,決心清除蘇菲的不安,並試著使她開朗起來。 我說:「這裡是費城。」 她問:「這是個大城市嗎?」雖然仍淚眼模糊,她的好奇卻鼓勵了我。 「嗯,差不多大。不像紐約那種大都會,但也夠大了。也許,和納粹佔領前的華沙差不多。這裡是我一生中所見到的第一個大城市。」 「那是什麼時候呢?」 「回溯到一九三六年,那時候我十一歲。以前我從沒有到過北部。我還記得我抵達的那一天非常的有趣。我姨媽和我姨丈住在費城,我母親——那是她去世前兩年——決定暑假送我到這裡來過一個禮拜。她讓我自己來,搭乘灰狗巴士。那時候小孩子常常一個人到處旅行,安全無虞。總之,那得搭一整天巴士——由泰瓦城繞到李契蒙,然後到華盛頓,再經過巴爾的摩。 我母親讓黑人廚娘——她的名字叫芙樂倫,我還記得——為我準備了一大紙袋的炸雞,我又帶了一壺冷牛奶——精美的旅行餐點,你知道,在李契蒙和華盛頓之間的路途上我吃了午餐,下午時,巴士在格來司港停下,旅客們都下了車,到一個寒酸的小餐廳裡休息;在那裡上上一號,喝杯蘇打,然後我看到了一部賽馬的機器。你瞧,馬裡蘭和維琴尼亞有一點差異就是他們那裡有些合法的賭博,在這種機器裡投下五分鎳幣,由十二匹小金屬賽馬中選擇一匹下注。 我記得我母親給了我四塊錢零花——在蕭條時期說來,這筆錢已經算是不少了——對賭馬這玩意兒我感到很興奮,所以我投下了五分錢。呃,蘇菲,你想像不到的。那部見鬼的機器竟然跳到累積大獎——你知道累積大獎是怎樣的嗎?所有的燈都亮了起來,一大堆五分鎳幣嘩啦啦地掉了下來——幾十個,幾百個,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大概贏了約莫十五塊錢的鎳幣,掉得滿地都是。我歡喜若狂。 但問題是,我該怎麼搬運這堆戰利品。我記得我穿了白色亞麻短褲,我把硬幣塞進褲袋裡,但等我的褲袋都裝滿了時,還是有一大堆塞不進去,而且硬幣不停地由口袋掉出來。最糟糕的是,經營那家小餐廳的老闆娘長得很兇惡,當我請求她把硬幣換成鈔票時,她惡狠狠地對我尖叫說玩賽馬機器必須滿十八歲才行,我顯然還乳臭未乾,再不快滾出那裡的話,她就去叫警察。」 「那時候你十一歲。」蘇菲執著我的手說:「我想不出十一歲的丁哥。穿著白色亞麻短褲的你,一定是個很可愛的小男孩。」她的鼻子還是紅紅的,但她的眼淚暫時止住了,我看見她的眼睛有點晶瑩的閃光。 「所以我又上了繼續開往費城的巴士。每次我一動,就有鎳幣從口袋裡掉出來,滾到走道上。我起身要把它們撿起來時情況會更糟,因為會有更多鎳幣掉落滾開。衛明頓司機就快氣瘋了,一路上所有的乘客就低頭看著滾來滾去的鎳幣。」我停住口,望向窗外月臺上面孔模糊的人影,隨著火車緩緩前行,他們也逐漸向後退去。 「總之,」我回握蘇菲的手。「最後的悲劇發生在巴士站內,那個車站離這裡並不很遠。那一晚我姨媽和我姨丈到車站來接我,當我跑向他們時,失足跌倒,口袋裂開了,幾乎所有的鎳幣通通滾下斜坡,滾進了下面黑漆漆的海灣內,等我姨丈把我拉起來,拍去身上的灰土時,我的口袋裡大概只剩下五個鎳幣,其餘的永遠失落了。」我頓了一下,想到這個真實的趣事不禁發笑。「這是個告誡人不可貪心的故事。」 蘇菲舉起一手遮覆著臉部,使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但由於她的雙肩聳動,我猜想她大概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猜錯了。她又開始流淚了,為她無法釋懷的痛苦而流淚。我突然意識到我一定在不自覺中喚起了她對兒子的回憶。我讓她無聲地哭了一陣子。然後她的淚水減少了。最後她轉過頭來對我說:「丁哥,在我們要去的維琴尼亞州那裡,有沒有語言學校呢?」 「你還要語言學校幹什麼?」我說:「我所認識的人當中,以你所知的語言最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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