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蘇菲的選擇 | 上頁 下頁
一二一


  到達布萊托醫生位於布魯克林中心區的診所時,已經快要下午五點了。那個時刻顯然是下班後的時刻了,接待室內除了和蘇菲輪班工作的一個老小姐外,空無一人;她告訴我蘇菲中午以前就到醫院去照X光,到現在還沒回來,不過大概隨時就會回來了。

  她請我坐下來等等,但是我寧願站著,接著我發現我開始不安地在這個漆成深紫色的房間裡來回踱步。蘇菲怎麼能夠日復一日的,在這個顏色如此怪異的房間裡工作,真是令我想不透。在病態而緊張的情緒中,掛在牆上那些布萊托和他朋友、妻子的照片使我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不耐。我祈禱蘇菲快點回來,以解除我的痛苦。就在這時候她走進門。

  哦,我可憐的蘇菲。她的眼睛深陷,頭髮零亂,看起來憔悴不堪,好的膚色變成病態的灰藍色——但最主要的是她顯得老了,就像是個四十歲的婦人。我輕輕擁住她,好一會兒我們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她沒有哭。最後我望著她說:「你的手臂,怎麼樣了?」

  「沒有斷。」她回答:「只是紫了一大塊。」

  「謝謝上帝。」我說:「他在那兒?」

  「我不知道。」她搖著頭低聲說:「我不知道。」

  「我們一定要想想辦法。」我說:「我們一定要將他拘禁起來,使他無法再傷害你。」我頓一下,徒然而愧疚的感覺湧上我心頭。「我應該在這兒的。」我呻吟道:「我不應該離開。我本來可能——」

  但蘇菲制止了我。「別說了,丁哥。你不可以有這種感覺。我們去喝點東西吧。」

  坐在富頓街一家中國餐館裡,蘇菲把發生的始末說給我聽。最初一切都很好,她從沒見過納森的心情如此平靜、開朗。他渴想即將到南方去的旅行,並盼望結婚的日子,在極端的喜悅中,他帶著蘇菲在週末時瘋狂的購物;她得到一個很大的青玉戒指,一套好萊塢公主的嫁衣,一櫥子華貴的衣服,預備使南部文化中心如查爾斯敦、大西洋城和紐奧良等地的人瞠目結舌。連續好幾個晚上,他們都研究著南部的地理和歷史,也看了很多旅行指南。

  這一切都是在納森規律而謹慎的安排下進行的。他的熱切感染了蘇菲,並且和蘇菲共享關於南方各種有用無用的消息;為了找出密西西比河沿岸各州中,是否喬治亞州的桃子產量最多,他還跑到布魯克林學院圖書館去查數據。她愛納森,因此深愛這一切。

  她為什麼沒有偵察到開始閃光的警告信號?這回她格外小心地留意他。她確定他已經不再服用安非他命了。然而前一天,他們各去上班時,必定有什麼事情使他又脫離了常軌,究竟是什麼,她不知道。而在她疏於防備下,竟沒有看出第一個信號,就和他以前一樣的:他從費滋打電話給她,聲音激昂高亢,宣佈就要得到的成就,一次「大突破」,一個偉大的科學發現。她怎麼這麼遲鈍?根據蘇菲的描述,納森狂暴的突發和其後的破壞更為簡明,但也更為凋殘。

  「孟提·赫柏為一個行將赴法讀書的朋友舉行晚會。我留在辦公室裡加班,幫忙分派藥丸,我對納森說我會在公司附近吃過晚飯再到晚會去和他碰面。我到達那裡等了好久,納森還沒來,但我一看見他就知道他的精神十分亢奮,想到這一整天來他大概一直都是這樣,我差一點沒昏倒……在晚會裡他的舉止還很正常。我是說……他並沒有任性或無法無天,但是我看得出他服用過苯則靈。他對一些人談到小兒麻痹症疫苗,我的心不覺下沉。我告訴自己,也許納森會平靜下來,沉沉睡去。有時候他會那樣的,你知道,一點也不狂暴。最後納森和我告辭回家,那時候還不太晚,大概是十二點半。等我們回到家後他開始對我大吼大叫,怒氣衝衝。然後,就像以前那樣的,你知道,在大發脾氣時指控我對他的不忠,說我和別人上床。」

  蘇菲停住口,舉起左手將一綹頭髮拂向後。我察覺這個姿態有點不大自然的地方,想了一會兒,憬悟到平常她是慣用右手的,但此刻她的右手無力地貼在身側。

  「這一回他指控你和什麼人?」我問道:「布萊托?塞默·柯茲?哦,基督,蘇菲,要不是這個可憐的傢伙古裡古怪的,我會把他的牙齒打落。耶穌,現在他又說你和什麼人鬼混了?」

  她用力搖著頭,零亂的金髮散落在她憔悴的臉上。「那無關緊要,丁哥。」她說:「只是某個人。」

  「那麼,還發生了什麼事?」

  「他對我大聲吼叫。他又服了更多苯則靈——或許還有古柯鹹。然後他跑出門去,用力將門關上,說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我躺在黑暗中,久久不能成眠,我又擔心又害怕。我想要打電話給你,可是那時候已經很晚了。最後我睡著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他回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他像是爆炸了似的走入房間,又叫又鬧。他又把全屋的人都吵醒了。他把我拖下床摔到地板上,對我吼叫。說我和——呃,這個男人——有染,而且說他會殺了我和這個男人和他自己。哦Mon Dieu(我的上帝),丁哥,納森從來就沒有像這個樣子過,從來沒有!最後他用力地踢我——就在手臂這裡,然後他又離開了。接著我也離開了。一切情形就是這樣。」蘇菲停住口不再說話。

  我緩緩低下頭,望著桃花心木吧台表面,真希望自己昏死過去,毫無知覺。隨後我又抬起頭望著蘇菲說:「蘇菲,我不想這麼說。但是納森必須被送走。他很危險。他得被禁閉起來。」我聽到我的聲音夾雜著一絲哽咽。「永遠。」

  她舉起顫抖的手叫喚酒保,要了一杯雙倍威士忌加冰塊。我覺得無法制止她,雖然她說話已經有有些含糊不清。酒送上後她喝了一大口,而後她轉頭面對我說:「有件事我沒告訴你,清晨他回來的時候……」

  我問:「什麼事?」

  「他有一把槍。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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