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蘇菲的選擇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


  我說:「不多。」

  「我不會說得太詳細,使你厭煩不堪。我父親從拉脫維亞到達此地連一句英語也不會說,但不到三十年他卻有了相當成就。他經營一家收價昂貴的療養院——我無意誇耀,只是強調納森在家裡所受到的醫藥護理,他有金錢所能買到的最佳治療,但是沒有一樣可以徹底將他治癒。」

  納磊停住口,憂鬱而傷感地歎了口氣。「最近這幾年來他常出入精神病院,當他平靜下來時,舉動和你我一樣正常。我們為他在費滋公司安排了這件工作,認為他的病勢或許會因此得到永遠的緩和。這種緩和或痊癒並非是前所未聞的。事實上,治癒的可能性相當高。在那裡他似乎很滿足,雖然我們知道他對每個人誇口編造他的工作,但那並不會造成任何傷害。就連他誇張地幻想創造什麼新的醫學成就,也並不傷害任何人。他似乎穩定下來,逐漸回復正常了。然而現在是他這個甜蜜、哀傷、美麗而飽受折磨的波蘭女孩。可憐的孩子。他告訴我說他們要結婚了。丁哥,對於這件事你有什麼想法?」

  我說:「在這種情況下,他不能結婚,是吧?」

  「一點也不錯。」納磊說:「但是我們又怎麼能阻止他?如果他根本就陷於難以自製的瘋狂,我們可以將他永遠送走,那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但問題在於大部份時候他都顯得很正常。誰又敢說這些長期的緩和,並不表示他可能會完全痊癒呢?醫學記錄上曾經有過許多這樣的病例。我們又怎能剝奪他正常生活的機會?只因為他很可能會再完全失常,但或許也永不會再有狂亂的狀態呢?然而他要是和那個好女孩結了婚,而他們又有了孩子,然後他卻又發狂了。對——呃,對每個人而言,這都是很不公平的!」他停住口,以洞悉的目光凝視著我,好一會兒後才又開口說:「我沒有答案。你有嗎?」他又歎了口氣。「有時候我認為生命是一種可怕的陷阱。」

  我坐在椅子上不安地蠕動,驀然覺得肩挑全世界的重擔,萬分消沉。我怎麼告訴納磊,說我才目睹過他的弟弟,我摯愛的朋友,比以前都更瀕於毀滅的邊緣?我這一輩子所聽過的瘋子,都是與我相隔遙遠的某個精神不正常的可憐蟲。現在這個瘋子卻與我近在咫尺,密切相關。「你認為我能夠做什麼嗎?」我問:「我是說,你為什麼——」

  「為什麼請你到這兒來嗎?」他平靜地打斷我的話:「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想是為了我以為你或許能幫助他,使他不要服食迷幻藥。那是納森目前最危險的問題。只要他避開苯則靈,他可能還有相當的機會可以恢復正常。我幫不上忙。在許多方面我們都非常親密,但是我也明白我是個權威的代表,他下意識會怨恨的。再說,我也不那麼常見到他。可是你——你和他很親近,而且他推崇你。我想說不定你有什麼方法可以說服他——不,這兩個字太強烈了——可以影響他,使他放棄那些可能會害死他的玩意兒。此外,你可以時時留意他,時而打個電話告訴我他的狀況。有時候我對他的情形一無所知,而且非常無助,但只要我偶爾接獲你的消息,我就安心多了。這個要求是不是很不合理?」

  「不,」我說:「當然不會。我樂於幫忙,幫納森的忙,還有蘇菲,他們都是我親密的友人。」我想應該是告辭的待候了,因此站起身,和納磊握握手。「事情可能會好轉的。」我喃喃說著,但在內心深處,卻明白這是過於樂觀的話。

  納磊說:「我也希望如此。」他費力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使我覺得他的樂觀就和我的一樣茫然而困惑。

  ***

  和納磊會晤後不久,我為一次嚴重的玩忽職守而深感愧疚。納磊和我的短暫談話本質上是請求我監視納森,並在粉紅宮和他之間擔起聯絡的工作。納磊顯然認為當納森服用迷幻藥的時候,我或許可以安撫他,使他平靜下來,甚至造成持續而有價值的效果。畢竟,這不就是好朋友的作用嗎?然而我卻脫了線。(這個句子雖有點怪,卻頗適宜描寫我的疏忽,或者該說是棄職。)有時候我想在那些重要的日子裡如果我能釘牢納森,是不是對他可能有所控制,阻止他走向毀滅之途?結果我的答案常常是令我不安的「是」或「很可能」。我是不是該把納磊告訴我的真相委婉的告訴蘇菲?但由於我並不確定將會發生什麼事,我常以薄弱的藉口向自己說,納森是在一種無可避免的冒險過程中——在這個冒險中,蘇菲的命運和他自己的緊緊聯結在一起。

  這件事情發生在我離開的一段時間——不到十天光景。除了那個禮拜六和蘇菲到鐘斯海灘去以外,那是我自數月前抵達紐約後,第一次離開紐約市的範圍。這趟旅程也不過就在市郊——由喬治華盛頓橋開車北行半個鐘頭即抵達一幢位於洛克蘭郡的寧靜農莊。我的昔日海軍陸戰隊的老友傑克·布朗,意外的打電話給我。我驚訝地問傑克怎麼找得到我,他說那很簡單:他曾打電話到維琴尼亞去,從我父親那裡得到了我的電話號碼。傑克是南卡羅來納人,他那口南方腔調聽在我耳裡格外親切悅耳。我問傑克現在如何。「很好,小子,很好。」他回答:「就住在北佬這個地區。你何不過來玩玩。」

  我很敬仰傑克·布朗。人們在年輕時常會結交自己喜歡的朋友,對他包含愛與忠誠,是以後所締結的友誼所缺乏的。傑克就是這樣的一個朋友。他明朗活潑,富有同情心,還有逗人發笑的喜劇天賦。戰時他失去了一條腿,裝了義肢,但他完全不因此感到不便,甚至告訴我,這使他有種跛行的魅力,像馬歇爾一樣。

  因此他一開口相邀,我便迫不及特地接受了。在德克大學時,傑克一心想成為一名雕刻家,戰後他又到藝術學生聯盟就讀,把家搬到奈亞克市後方寧靜的小山區,好創作鑄鐵和金屬片的藝術品,這端賴于他太太豐厚的嫁奩,因為他的新婚妻子是南卡羅萊納州一家最大的棉花廠廠主的女兒。他說他的屋子有一側小廂房,可以讓我繼續工作。「而且,」他又說到他的妻子:「桃蕊的妹妹麗絲現在也在這裡小住。她二十一歲,活力充沛,小子,相信我的話,她就和畫中人物一樣美麗。」我無需更進一步的誘惑了。

  麗絲。老天爺,麗絲。我就要和麗絲打照面了。她對我有種不當的心理效果——這個效果雖然短暫,卻惡意的渲染了我和蘇菲最後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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