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蘇菲的選擇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幾個鐘頭後當魯尼喚醒她時,這個夢還在她心底纏繞不休。魯尼提著一桶稀爛的食物,說道:「昨天晚上我等了好久,可是你沒有來。我盡可能多等些時候,可是太晚了。在大門外等候的人必須離開。收音機弄到手了嗎?」他壓低了嗓子。其他人都還在睡夢中。

  那場夢!這麼多個鐘頭後,她仍無法將它逐出心中。她無力地搖著頭,魯尼又把問題重複了一次。

  「魯尼,幫助我。」她不安地說著,注視那個矮小的男人。

  「你是指什麼而言?」

  「我看見一個……可怕的人。」她知道自己語無倫次。「我是說,上帝,我好餓。」

  「那麼,吃點這個吧。」魯尼說:「那是他們吃剩的燉兔肉。剩下的肉還不少。」

  那稀爛的食物又油又冷,但蘇菲仍狼吞虎嚥的吃了。在吞咽中她將自己就要離開的消息通告魯尼。「上帝,從昨天起我就餓個半死。」她喃喃說道:「魯尼,謝謝你。」

  「我等著。」他說:「出了什麼事了?」

  「那小女孩的門鎖住了。」她扯謊道:「我想要進去,可是房門上鎖了。」

  「今天你卻要回營房去了。蘇菲,我會想念你。」

  「我也會想你,魯尼。」

  「也許你還是可以弄到收音機。只要你再到閣樓上去。今天下午我還是可以把它傳送出去。」

  這個白癡為什麼不閉嘴?她和收音機這檔事已經了結了——了結了!先前她或許可以輕易避開嫌疑,但現在不可能了。如果收音機在今天失去了蹤影,愛咪無疑會和盤說出昨晚的經過。她絕不會再和那部收音機有任何瓜葛了,尤其是在傑恩將出現的這一天——她貪婪而渴望的重聚。因此她重複她的謊言。「我們還是別打這收音機的主意了,魯尼。根本不可能拿到的。那個小惡魔總是把門鎖著。」

  「好吧,蘇菲。」魯尼說:「不過萬一……萬一你將它弄到手了,就儘快傳給我。就在地下室裡。」他乾笑了一聲。「魯迪絕不會懷疑我。他以為他看透了我。他以為我心智不健全。」在晨光中,他咧嘴對蘇菲笑著,露出一口殘破的牙齒。

  蘇菲很相信預感,甚至是透視,雖然她並沒有把這個和超能力聯想在一起。某種內在的邏輯使我們兩個人都相信,這些直覺是源自于自然的「關鍵」——深埋在記憶中或潛藏在下意識裡的情景。例如,她的夢。除了形而上學的解釋外,沒有任何事情能夠說明最終她認出夢中愛的人就是華特·杜菲德,而就在第二天她六年來第一次與他重逢的事實。這個在克瑞科時極吸引她的訪客,竟然在她作過這樣一場夢的幾小時後,活生生地出現在她面前,實在是不可思議——特別是這六年來她從來沒想起過這個人,或聽過別人提起他的名字。

  但是真的沒聽過嗎?後來她仔細回想,記起她確曾聽過這個名字,而且不只一次。她不是曾多次聽魯道夫·霍斯命令副手薛富勒打電話到布那工廠去給杜菲德先生,卻未憬悟到接電話的就是她許久前曾綺想過的人?起碼有十多次。霍斯也時常接聽杜菲德打來的電話。此外,在她不時看到的霍斯備忘錄和文件上也常記載著這個名字。分析過這幾點關鍵後,就不難瞭解何以華特·杜菲德會在蘇菲那場怪異的夢中出現。

  那天早上,她站在霍斯閣樓辦公室外的前廳裡,聽到了和她夢中男人同樣的說話聲。她沒有立刻走進辦公室,雖然她急於想沖進門去擁抱她的孩子。霍斯的副官令她在門外稍待。她突然感到難以言喻的懷疑。霍斯雖答應讓她和傑恩會晤,但那孩子可能在辦公室內聽霍斯和那個聲音與她夢中男人相似的人交談嗎?在薛富勒的凝視下她惴惴不安,由他冰冷的態度,她明白她已失去了特權;她又成為一個普通囚犯了,毫無地位可言。

  她望著牆上希特勒的畫像,心中浮現一幅奇怪的畫面:傑恩站在霍斯和另一個人之間,抬頭看看司令官,再看看那個陌生人;那個人的說話聲是那麼熟悉。突然間,她記起過去聽到的話:我們可以去探訪所有大音樂家的墓園。她倒抽一口氣,把薛富勒嚇了一跳。她像是被摑了一掌似的,搖搖晃晃地後退一步,低聲說出那個聲音的主人,一剎那這個十月的早晨和多年前克瑞科的那個下午竟融合在一起,幾乎難以辨明。

  「魯迪,你對上級是有責任,」華特·杜菲德說:「我瞭解你的難題。但是我也有責任,因此這個爭論似乎無法解決了。你有上級監視;我有股東。我必須對企業體當局負責,這個企業體現在只堅持一件事情:就是我必須有足夠的猶太人維持預定生產率。不只是在布那,而且是在我的礦場裡。我們一定要有煤才行!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落後。但是所有的形式化,我所得到的統計預定都……都太難達到了。我非要有更多猶太人不可!」

  起初霍斯的聲音有點含糊,但此刻清楚地答道:「我無法迫使長官對這件事情下定決心。你知道這一點。我只能請示,或建議。但是不管原因何在,他對這些猶太人似乎難以做決定。」

  「當然,你個人的感覺是……」

  「我個人覺得被挑到布那和法本礦場工作的猶太人,必須要健康強壯。有病的人只會增加醫藥負擔。但是我個人的感覺無足輕重。我們必須等待上級的決定。」

  「你不擔心希姆勒會將這個問題擱置嗎?」杜菲德的聲音透著懷疑。「他既然是你的朋友,很可能……」暫時的停頓。

  「我告訴你我只能建議。」霍斯回答:「我想你也知道我的建議為何。我明白你的觀點,華特,我也不以你與我的意見不同為忤。你希望不計一切得到人手。就是體弱多病的老年人也可以貢獻出最後的幾分精力——」

  「一點也不錯!」杜菲德打斷霍斯的話:「最初我所要求的就是這一點。大約六個禮拜的試驗期,看看那些將要被處死的猶太人還有多少利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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