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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以前他根本就不相信,但現在他相信了。他為補足以往,大量吸收各種有關集中營、紐倫堡、戰爭、反閃人主義及屠殺歐洲猶太人者的事物。(最近許多個蘇菲和納森原該去看的電影或聽音樂的夜晚,卻因納森熱切地造訪紐約公立圖書館布魯克林分館而取消;他會在期刊室裡寫下他所遺漏的紐倫堡消息。)由於他的好記性,他成為納粹興亡史及猶太人的專家,一如他在其他領域的知識一樣。

  「赫曼·高林和許多納粹領袖一樣熱愛藝術。」柯坦波以老成而公正的聲音說:「但這種愛是典型的納粹狂妄型態。德國高階層在荷蘭、比利時、法國、奧地利、波蘭等各國非法劫掠藝術館及私人收藏,最為猖獗的就是高林……」蘇菲想把耳朵塞住。難道那場戰爭,那些可怕的日子,不能被束諸高閣,永遠遺忘嗎?她想使納森分神,喚道:「親愛的,你的實驗真了不起。你不想開始慶祝嗎?」

  沒有回答。收音機依然響著。好吧,蘇菲心想,至少她不必顧慮會被拖入這個難纏的網。凡是和她的情感有關的事物,他多半都細心周到。她曾堅決地對他表明,絕不談她在集中營的經歷。在他們相遇的那一天晚上,也是在這個房間裡,她已對他說過大致的細節。此後她無須再提醒他,她是多麼痛恨提及這段往事;他應該明白她的心意。因此,只有在哥倫比亞教會醫院接受檢查時,為了診斷之需,她必須說出遭受過的虐待及掠奪外,他們從沒有討論過任何關於奧希維茲的事。他的諒解也是她深愛他的另一個原因。

  柯坦波還在長篇大論,納森走過來擁住了她。他的眼睛閃閃發亮,由他振動的脈搏及神秘的精力,她可以感覺到他的亢奮。他又吻住她,伸出舌頭在她嘴裡搜尋。每次他一吃藥,就像一頭種牛似的,熱情興奮,使她全身的血液一湧而上,立刻等著接受他。此刻她又覺得自己發熱了。他導引她的手探入他的腿間;她撫摸著,感覺到堅實硬挺。她的雙腿發軟,情不自禁的呻吟。

  但他卻突然離開她。「現在我們走吧,」他說:「待會兒再好好樂一樂。一次盛大的舞會!」她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在納森服用「安非他命」後和他做愛不只是享樂而已——那是一種解脫,如翻騰于廣漠的大海,超脫了現實,延續到永恆……

  「我沒想到會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直到晚會快結束時,」蘇菲告訴我:「在孟提·赫柏住處舉行的即興爵士樂演奏會。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孟提·赫柏在離布魯克林學院不遠處的一幢大廈中擁有一層樓,晚會就是在那裡舉行的。孟提——你那天曾在海灘見過他——是布魯克林學院生物系的助教,也是納森的好朋友。我喜歡孟提,不過坦白說,丁哥,納森的許多朋友我都不很喜歡,無論男女。我知道這有一部份是我的錯。

  我很內向,我的英語也不怎麼好。我說英語的能力還比我聽的能力好些,每當他們迅速交談時,我總是摸不著邊際。而且他們所談的都是些我不明白也沒興趣的東西——佛洛伊德、心理分析等等,要是他們討論時不要總是那麼嚴肅、正經的話、或許我還會感興趣。哦,你一定要明白,我和他們處得很好。只要他們開始談高潮和性亢奮的理論時,我不要去聽就行了。我想他們也喜歡我,雖然他們對我感到懷疑和好奇,因為我從不多說往事而且保持著一點高傲。此外,我又是那一群人中唯一的非猶太人,還是個波蘭人,那使我顯得特殊而神秘。

  「總之,我們到達晚會時已經很晚了。在離開葉塔家以前,他又吞了一顆苯則靈藥丸——我勸他不要吃,可是他不聽——駕著納磊的車時,他的精神高昂得令人難以置信,隨著車內的收音機高聲歌唱,結果錯過了往布魯克林學院的轉彎,直開過富勒布須街。他把車開得飛快,我開始有點擔心了。因此等我們終於到達孟提那裡時,已經十一點多了。那是個盛大的晚會,至少有一百個人參與。有個很出名的爵士樂團到那裡演奏,我聽見音樂由屋裡流瀉出來,音量非常大。我並不怎麼喜歡爵士樂,雖然在……在納森離開之前,我已經開始接受了。

  「大部份的賓客都是布魯克林學院的人,研究生、教師等等,不過也有其他各行各業的人。有些由曼哈坦去的美女從事模特兒的行業,有許多音樂家,還有不少黑人。以前我從沒在那麼近的距離看過那麼多的黑人,我很喜歡聽他們笑。每一個人都開懷暢飲,盡情享受。另外我還聞到一種奇怪的煙味,納森告訴我說那是大麻,他們稱作『茶』。大部份的人看起來都很快樂,最初這晚會實在不壞,我還未感覺到有什麼不對。

  我們一開門時就與孟提照過面。納森對他說的第一件事是他的實驗,他叫道:『孟提,孟提,我們突破了!我們解決了那個血清酵素的問題了!』孟提瞭解這一切——我說過,他是教生物的——他用力拍著納森的背,和其他上前來恭賀納森的人幹著啤酒為他慶祝。當時我覺得非常快樂;能夠和一個將要在醫學研究史上留名的人如此親密,而且為他所深愛。然後,丁哥,我差點沒當場樂昏了。因為這時納森擁住我,對每一個人說:『這完全歸功於這個女孩的奉獻和陪伴,她是自居禮夫人以來,波蘭所生產的最好的女人;她將成為我的新娘,使我永感光榮。』」

  「丁哥,真希望我說得出當時的感覺,想想看!結婚!我感到昏眩。那是我不敢相信的事,然而它發生了。納森吻我,其他人都笑著向我們恭賀。我以為我是在作夢。因為這真是太突然了。哦,以前他曾談過我們將會結婚,但從不曾這麼公然的,而是像開玩笑,我對這個主意雖然一直很興奮,卻沒有把他的話當真。因此我為這個難以置信的夢茫然昏眩。」

  蘇菲停下來。每當她敘述往事或她和納森的關係時,她總是習慣把頭埋在雙手中,似乎在黑暗中的手掌中尋求解答或線索。現在她就是這樣,過了好一會兒後,她才又抬起頭,說道:「現在我知道這項……這項宣佈不過是他吃藥之後的部份反應而已。但當時我沒有將這兩件事聯想起來。我以為我們真的要結婚了,心裡異常高興。我喝了一點酒,晚會繼續熱鬧地進行。納森走開去,我和他的一些朋友閒聊。他們還在向我祝賀。納森有個我一直都很喜歡的黑人朋友,叫做薩尼什麼的,是個油漆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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