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蘇菲的選擇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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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走各的?你是說……」 「大約兩個鐘頭前,我出門時看見他們回到屋裡。我要出去看電影。他像只猩猩一樣對她吼個不停。我心想:哦,狗屎,又開始吵架了,畢竟這幾個禮拜一直安靜得很。現在我又得小心提防她有性命之憂了。可是等我又走回屋裡時,我看見他讓她收拾行李。我是說,他在他房裡收拾自己的東西,而她在另一個房間收拾她的。他一直像一個瘋子似的對她窮叫——哦,他罵她的話可真不堪入耳!」 「蘇菲……」 「她——她哭個不停,他們兩個收拾東西,他罵她是個娼妓、騙子,蘇菲像個嬰兒一樣哭哭啼啼。真令人看不過去!」他停下來,吸了一大口氣,又放慢了速度說道:「我並不知道他們收拾行李是要永遠離開。然後他趴在欄杆上往下看,看見了我,問我葉塔在那裡。我說她到司塔騰島看她妹妹去了。他丟給我三十塊錢要我替他繳房租,他和蘇菲的。這時我才明白他們要永遠離開了。」 我問:「他們什麼時候走的?」一種損失感使我覺得有如窒息般的痛苦。「他們沒有留下地址嗎?」 「我說過他們是各走各的。」他不耐煩地說:「他們終於把行李都收拾好了,然後走下樓來。這才不過二十分鐘前,納森給了我一塊錢要我幫忙把行李搬下樓,並且代管留聲機。他說他會再回來拿留聲機和剩下的箱子。等他的行李搬到人行道時,他要我到角落去替他叫兩輛出租車。我和出租車一起回來時,他還在對她吼,我心想:呃,至少這回他沒有揍她。不過他還在對她吼,主要是關於奧斯威茨。大概是奧斯威茨沒錯。」 「關於……什麼?」 「關於奧斯威茨,他是這麼說的。他又罵她是個騙子,一次又一次問她這個奇怪的問題。問她為什麼可以在奧斯威茨活過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罵她……」我無助的停住口,幾乎說不出話來。「然後……」 「然後他給了她五十塊錢——看起來好像是這麼多——叫司機載她到紐約市區的什麼地方,曼哈坦,一家旅館吧,我也記不得那裡了。他說再也不用看到她使他感到非常快樂。我從來沒聽過任何人哭得比蘇菲更淒慘的。總之,等她離開後,他把他自己的東西放到另一輛出租車上,往另一個方向而去,朝富勒布須街直駛過去。我想他大概是要到昆士區找他哥哥。」 「走了。」我低聲說著,深受傷害。 「永遠的走了。」他回答:「我說,真他媽的免除了麻煩。那傢伙是個高郎!不過蘇菲——我替蘇菲難過。蘇菲真是個很好的姑娘,你知道?」 有一會兒我什麼話也說不出口。柔和的海登協奏曲,帶著渴望的嫋嫋樂音,洋溢在斜對面那間空無一物的房間,加深了我的空虛感,和永不復得的損失。 「是的,」我終於開口道:「我知道。」 莫瑞·芬克問:「奧斯威茨是什麼呀?」 §九 評述納粹集中營的書籍中,沒有幾本比得上批評家喬治·史坦納深刻的洞悉與分析。一九六七年,史坦納的評論集「語言和沉默」出版——對我而言這是個意義深刻的年份,包括一項微不足道的事實,距離我在布魯克林的那個夏天正好過了整整二十年。上帝,時間真是如矢飛逝!我在葉塔的粉紅宮奮力所寫的悲劇小說,很久以前就已付梓(意外的受到相當的讚譽);我又寫就了其他的小說,還有一些公正無私六〇年代典型的新聞稿。 然而,我所嚮往的仍是小說的藝術,令我高興的,一九六七年我終於出版了一本充滿我個人哲學思維、也是我相當滿意的小說,而且得到了許多讀者的共鳴——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很喜歡這個故事。不過這又是另一回事了。我所要說的是,大致說來,一九六七年是個收穫豐盛的一年。 許多作家在完成一部巨著之後,都會有種心情沉悒的鬆弛,因為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而感到憂悶;這就像是一種死亡,他只想爬回濕潤的子宮中,變成一個卵細胞。但是在責任的驅使下,我又一次,和以前的許多次一樣,想到了蘇菲。蘇菲和她的生活——過去的生活——還有納森和他的生活,蘇菲令人驚駭的問題,以及使得這個可憐的金髮波蘭美女步入毀滅的相互聯結、愈來愈壞的境況,二十年來一再蹂躪著我的記憶。 那年夏天的景色和人物,在我恍惚步入中年之際,已變得昏味朦朧難以追憶,然而那年夏天的痛苦卻仍使我無法釋懷。因此在一九六七年最後幾個月,我開始認真地想著蘇菲和納森悲慘的命運;我知道我終究要寫這個故事,正如多年前我成功的寫另一個我深愛的女孩——自殺身亡的梅麗——一樣。為了許多原因,過了這麼多年後,我才開始著筆寫蘇菲的故事,也就是本書。但是我所需要的準備,使我盡可能閱讀許多有關集中營的報導。在閱讀喬治·史坦納的文章時,我經歷到認知的驚駭。 「有一件事雖然我經常寫,也試圖將其納入某種可以忍受的透視,但我仍然無法掌握,」史坦納寫著:「那就是時間的關係。」史坦納描述了兩個猶太人在屈陵卡死亡集中營殘忍的就死。「在默林和連諾死亡的同一刻,兩哩外的波蘭農村,五千哩外的紐約,人們正或睡或吃或看電影或做愛或擔心著去看牙醫,這使我想像力受阻,同樣時段的兩種經歷差異如此之大,又如此對立。這些同樣價值的人類的共存竟有如此大的矛盾——屈陵卡的存在是因為有人建造它,而另一些人又讓它存留——我為時間感到迷惑。在同一個世界上,是否有不同種類的時間呢?」 直到我閱讀過這一段文字以前,我一直一廂情願的以為只有我有這種思慮,只有我對時間關係著迷——舉例而言,我曾試圖設想在一九四三年四月一日,蘇菲被送到奧希維茲的那一天,我究竟都做了些什麼事,而且也或多或少地想出了一些。一九四七年尾某一日——距蘇菲被送到奧希維茲才不過短短幾年——我搜索我的記憶,想找出蘇菲走過地獄大門的同一天,我是在時間的那一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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