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蘇菲的選擇 | 上頁 下頁 |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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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毫不動搖。「你編造了多少方便的遁詞拯救你的皮膚,而其他人卻都到煤氣室去?你有沒有欺騙、共謀、陪德國人上床——」 「不!」她的呻吟聲依然發自她內心最深處。「不!不!」 那時我做了一件難以說明,而且,恐怕也是十分怯懦的事。我已經站起來,就要(我可以感覺到我的脈搏強烈的震動)傾身向前,揪住納森的衣領,將他拉起身與我正面相對,一如亨弗萊·鮑嘉在許多部電影中的動作。我無法再忍受納森對她的糟蹋了。但是我雖站起身,又有一股難耐的憤怒,卻被某種神秘的因素轉變為膽小鬼的典範。我的膝蓋發抖,乾澀的嘴巴發出一連串毫無意義的單字,接著我發現我往男盥洗室走去,逃離我從未想過會親眼目睹的殘酷景象,躲入庇護聖地。 我只待一會就好,我想著,在我走出去對付納森之前,我得先鎮靜下來。自從我母親去世後,我不曾放聲哭過,我知道現在我也不會哭,雖然我心裡有種哭泣的衝動。我就那樣發冷,悲哀又猶豫不決地在廁所站了幾分鐘。然後我決心再回到外面去,設法應付這個局面,儘管事實上我既缺乏戰策,心裡又怕得要命。但是當我拉開門時,我看見蘇菲和納森已經離開了。 *** 我擔心、氣餒,腳步蹣跚地走了出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置這種爭鬥的場面。很顯然的我必須想個法子解決這一切——設法使納森平靜下來,同時將蘇菲由他盲目而苦痛的憤怒中移出——但是在慌亂中,我的腦袋卻一點也不靈光。為了穩定一下我的思緒,我決定在楓葉宮多待一會兒,同時想想該怎麼行動。我知道當我父親到達賓夕法尼亞車站沒看到我的時候,他會直接到旅館去——第三十四街百老匯區的迎賓飯店。 我打電話到迎賓飯店去留了口信,說我今晚晚一點會到飯店去找他。然後我又回到我們的桌位(又有一個不好的徵兆,我心想;他們迅速離去時,不知道是蘇菲還是納森把夏堡的瓶子打翻了。酒瓶雖然沒破,流出來的酒汁卻滴滴嗒嗒地流到地上。)坐了整整兩個鐘頭,思索著該怎麼挽救我們的友誼。想到納森的暴怒,我明白這大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另一方面,記起那個禮拜天在類似的「風暴」後,他熱烈而渴望地提出了友誼,而且還為他的行為向我道歉,我又想著也許他對我的任何和平示好行動都會表示歡迎。天知道,我心想,我並不喜歡這麼做;我剛參與的場面使我元氣大傷,精神疲乏:我只想躺回床上去好好睡一覺。我覺得自己也像納森剛才那樣,冷汗直冒。為了鼓起勇氣,我從容不迫地喝了四、五杯,或者大概是六杯生啤酒。蘇菲痛苦、混亂的影像,一直在我的心裡穿進穿出,使我的胃部痙攣不已。 最後,雖然暮色已籠罩了富勒布須區,我仍在薄醉的狀態中走回粉紅宮,憂慮地抬頭仰望,希望蘇菲的窗子在窗簾的掩映下透出粉紅色的柔和燈光,表示她是在屋子裡。我聽見音樂聲;但那不是從她的收音機或留聲機傳出來的。我不知道為什麼當這首極優美的海登協奏曲輕柔地蕩漾在夏日夜晚時,會使我同時感到愉悅又哀傷。孩子們的叫聲由公園旁的散步場傳來,他們那婉轉如鳥鳴般的叫喊,和大提琴柔和的聲音混在一起,使我勾起了傷痛而模糊的回憶。 我一走上二樓,被觸目所見的景象痛苦的倒抽了一口氣,就算有颱風掃過粉紅宮,也不會造成這種驚人的破壞效果。蘇菲的房間看起來零亂不堪,衣櫃被拉開倒空,床單被拉掉,櫥子被徹底搜查過。地板上撒了幾張報紙。書架上的書都被搬空。唱片不見了。除了一些破紙外,房裡什麼也沒有——只有一項例外,就是那個附有收音機的留聲機。無疑的由於它太過笨重而難以攜帶,因此被留在桌子上,海登的樂曲聲由收音機散發出來,使我感到一種陰森的悚然,好像我是站在一個音樂廳裡聽音樂,而其餘的聽眾卻神秘的消失了。 才不過幾步遠,納森的房裡情況也大致相若:大部分的東西都被搬走了,少數還未搬走的都已經用大紙箱打包,似乎隨時就會被搬離此地。走廊裡燠熱異常;即使是在夏天夜晚,這種熱也悶得不太合理——再加上我因為懊惱而感到的窒熱——有一會兒我覺得是不是這些粉紅色的牆壁後側著火了,然後我突然看到莫瑞·芬克蹲在一個角落裡,費力弄著一個蒸汽電熱器。 「一定是無意中打開的。」我走到他身旁,他站起身對我解釋:「一定是不久前納森提著皮箱和行李倉促離開時,無意中把它打開了。好了,臭東西。」他對那個電熱器吼著,又狠狠踢了一記。「看你還敢不敢亂來。」蒸汽發出一小聲嘶聲,莫瑞·芬克用他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望著我。「才不一會兒前,這裡就像個瘋人院。」 「發生什麼事了?」我冷靜而憂慮地說:「蘇菲到那兒去了?納森呢?」 「他們都走了,兩個人。他們終於永遠離開了。」 「你說什麼,永遠?」 「不錯,」他回答:「走了。永遠。永遠離開了,真是他媽的免除了麻煩,我說。有那個高郎納森在,這房子就怪裡怪氣的,有種病態,又吵又叫的。我告訴你,真他媽的免除了麻煩。」 我迫不及待地追問:「可是他們到那兒去了?他們有沒有告訴你要到那兒去?」 「沒有,」他說:「他們各走各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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