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蘇菲的選擇 | 上頁 下頁
五〇


  因此我小心翼翼地將我的手滑向上,想遮覆她甜美的左乳,或右乳,我忘了是那一邊了。就在這一剎那,令我難以置信地,她堅定地移動她的手臂成南一種保護性的姿勢,明顯地表示了:「不准亂動。」這實在令人愕然,使我想著我們之中必定有一個人犯了錯,弄錯了我們的信號,我想她大概是在開玩笑(很糟的玩笑)。因此,不久之後我的舌頭仍探入她的咽喉,她依舊發出低聲呻吟時,我再將手移向另一邊胸脯。啊!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突然的保護舉動,她的手臂像鐵軌柵欄般舉起,「不准通行!」這簡直叫人不敢相信。

  (現在是禮拜五晚上八點。天色已幾乎全黑了,在葉塔的屋裡寫著,單獨一人,我甚至不能面對蘇菲或納森。說實話,我處於寂寞和屈辱的痛苦中,這種痛苦是我以前從不曾經歷,也從不曾想像過的。)

  再回頭說丁哥的進展。想當然耳,為了維持我的理由,我必須想出一些理論來解釋她怪異的行為。我想,很顯然的,蕾思只是不願意在出租車裡有越軌的舉止。一點也不錯。在出租車內是個淑女,上床之後就是個妓女。心中有了這層顧慮,我只有暫時以舌頭的行動為足,直到出租車開抵皮爾旁街的褐石建築。我們下了車走入闃黑的房屋內。蕾思打開門鎖時,說禮拜四晚照例是咪妮的休假時間,我認為她是在強調我們將有的隱私。在玄關柔和的燈光下,我的身體猖狂地挺起。褲子上還有一處濕痕,亢奮前的滲透,好像一條小狗曾在我腿上灑過尿。

  (哦,昂瑞·紀德,為我祈禱吧!這個記述令人幾乎無法忍受了。我怎麼能說出接下來幾個鐘頭的悲慘?這種莫名的痛苦該怪罪於誰——我,蕾思,時代精神?蕾思的心理分析醫生?可憐的蕾思變得冷然而喪氣的停滯,總有人該受到責怪的。停滯,一點也不錯,她孤獨而寒冷地徘徊在絕望之境。)

  午夜時我們在狄加那幅畫下面的長椅上再度進行。房裡不知那裡擺著一座鐘隨時報時,到了淩晨兩點,我並沒有比在出租車裡有更進一步的進展。此刻我陷入一場迫切而無聲的拉鋸戰。我用盡書上的各種伎倆。沒有用。除了喘息和活動頻仍的舌頭外,她就和穿了盔甲無異。我再一次難以相信這一切,在她費力的提議,明顯的邀請和煽動後,我無法接受這種荒謬的事實。

  兩點過後,接近於瘋狂邊緣的我,採取了最後的手段;即使在行動時我也明白這將會引起蕾思激烈的反應——雖然我並未預料到激烈的程度。我們仍致力於這場格鬪,當她意識到她握住的是什麼東西時,(我一語不發的拉開褲襠,將她的手放在我的兩腿之間。)她竭力壓抑的尖叫不僅會使她,也使我為之窒息。她像屁股著火似的跳開沙發,這一剎那我所有不幸的綺思和夢想全都化為一堆稻草。

  稍後地坐在我身旁,像個嬰孩般大聲叫喊,想要對我加以解釋。為了某種原因,她難堪的甜蜜,她的無助,她的垂頭喪氣和懊悔的態度,都幫助我控制了我的狂怒。起初我真想鞭打她一頓——取下那幅狄加的畫,朝她頭上砸下去——現在我幾乎想和她同聲一哭,哭我的懊惱和挫敗,也哭蕾思和她的心理分析——將她變成一個騙子。當滴答作響的鐘繼續走向破曉的時刻,我說出了牢騷和抗議之後,明白了這一切。「我並不願意猥褻或不可理喻,」

  在陰影中我執著她的手對她低語:「可是你讓我相信並非如此。你說話,我正確地接受,你說:『我打賭你的床上功夫可以讓女孩子飄飄欲仙。』」我停了好久之梭,又開口說道:「我是可以,我也想這麼做。」我停住口。「如此而已。」又過了一段時間,以及她哽咽的一陣啜泣後,她回答:「我知道我這麼說,如果是我讓你這麼想的,我很抱歉,丁哥。」嗚咽,哼肇。我遞給她一張衛生紙。「可是我並沒有說我要你這麼做。」又是啜泣。「而且我說『女孩子』,我並沒有說『我』。」這一回我所發出的呻吟足以震撼死人的靈魂。

  好久好久,我們兩個人都沒有再開口。在三點至四點之間,我聽見一艘船的霧角聲,傾訴、哀愁、遙遠,發自紐約港穿透了黑夜。這使我想起家鄉,湧起難以言喻的悲傷。不知為了什麼,這聲霧角和這陣悲傷使我更難以忍受蕾思的存在,就像一朵叢林之花,現在竟遙不可及。

  蕾思所有的只有舌頭。她的性生活完全以她的舌頭為中心。因此經由她這個虛偽的器官傳達給我的煽動諾言,在她喜歡說的同樣煽動卻完全虛偽的話中找到一種交互作用,應該是不足為奇的。我們呆坐時,我記起了在德克大學所上的一堂不正常心理學的課中,我曾讀過一個極為荒謬的病態:「穢語病」,不由自主地說著猥聚的語言,經常發生在年輕的女人。最後我打破了沉默,嘲弄地說她很可能是這種病的受害者,地似乎不以為是侮辱而更覺得受到傷害,又開始低聲飲泣。我似乎揭開了某處痛楚的傷口。不過她堅持,不,並不是那樣的。

  過了一會兒後她不再啜泣。然後她說出一件幾小時前我必定會認為那是個笑話,現在我卻深信不疑且毫不驚訝的事實。「我是個處女。」她的聲音悽楚可憐。沉默了許久之後,我回答:「你要明白,我無意冒犯,不過我想你是個病態嚴重的處女。」我知道這些話有多傷人,但我卻不後悔說出口。港口又傳來另一聲霧角,觸動了我的思慕、鄉愁、和氣餒,使我也泫然欲泣。「我很喜歡你,蕾思。」我設法說道:「我只是認為你這樣逗我是不公平的。對一個男人來說這很痛苦,很難堪。你想像不到的。」說完這段話後,我聽不出她所說的話是否為推論,她以我所聽這最淒涼的聲音回答道:「可是哦,丁哥,你想像不到在一個猶太家庭成長是什麼情形。」她立刻詳加敘述。

  最後,黎明來臨,我全身筋骨都疲憊不堪,蕾思為我述說了她接受心理分析的黑暗之旅,還有她的家庭。她那個可怖的家庭。根據蕾思所言,她的家庭雖有冷靜和文明的粉飾,事實上卻是個惡魔的蠟像館。無情而野心勃勃的父親信仰的是模型塑料,自她童年到現在,和她所說的話不超過二十句。行動呆滯的妹妹和愚蠢的哥哥。最可怕的莫過於她的母親,殘酷地支配蕾思的生活;蕾思三歲時撫摸自己光禿禿的身子被她逮住時,她在蕾思手上上了夾板,以預防她的手淫,好幾個月後才取下來。

  蕾思滔滔不絕地對我說出這一切,似乎我暫時取代了那個治療她哀傷痛苦已有四年之久的心理醫生。太陽已完全升起了。蕾思喝著咖啡,我猛灌啤酒,價值兩千元的留聲機播放著湯米·杜西的歌。在倦怠中蕾思嘈嘈切切的話聽在我耳中就像是穿透層層的羊毛傳過來的,斷斷續續難以連綴。我聽到她說起了她的心理醫生,一個德國人,卜佛馬屈醫生,然後又提及她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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