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蘇菲的選擇 | 上頁 下頁
四九


  後來在葛滋托納餐廳,蕾思和我就著瓦斯燈吃蛤蜊和蟹肉,我經歷了一種感官和精神混合的喜悅,是我這一輩子還未曾有過的。我們遠離了喧嚷的人群,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子,相距極近。我們喝了一點美味的白酒,使我的思路靈活,口齒也伶俐起來,便說出我祖父在洛維爾失去一隻眼睛和一隻膝蓋的故事,又編造我的一位名字叫莫斯比的舅公,是內戰時聯邦遊擊隊的領袖之一。

  我說這是編造的,因為莫斯比,維州的一位上校,和我一點親屬關係也沒有;不過這段多采多姿的故事卻是有史可征的,而我又添枝加葉地增強戲劇效果,使得聽得津津有味的蕾思最後一如在康尼島那樣地握住我的手問道:「然後怎麼了?」那時我正在一個重要關頭停頓下來。

  我又繼續說:「呃,我的舅公——莫斯比終於在山谷裡圍住了那一旅邦聯軍。當時是深夜,邦聯軍的指揮官在帳篷裡睡覺。莫斯比闖入這個黑漆漆的帳篷,戳戳將軍的肋骨,將他喚醒。他說:『將軍,快起來,我有莫斯比的消息!』將軍認不出他的聲音,以為是他的一名部下,在黑暗中跳起身說:『莫斯比!你逮住他了嗎?』莫斯比回答:『沒有,噯!他逮住你了!』」

  蕾思對這個結局的反應是一陣低聲的爆笑,使得鄰近桌位的客人紛紛回頭行注目禮,還有一位老侍者露出告誡的神情。等她止住笑聲後,我們兩個人一時都靜默不語,凝視著餐後的那杯白蘭地。最後她——不是我——提出了我們兩個人心中最關切的主題。「你知道,我覺得那時候很有趣。」她說:「我說的是十九世紀。沒有人會去想到他們的做愛。所有的書和傳說,都沒有一個字說到他們的做愛。」

  「維多利亞時代的思想。」我說:「全然是假正經。」

  「我是說,我對南北戰爭所知不多,可是只要我想到那個時期——我是說,自從我看了『亂世佳人』以後,我就對那些將軍有這種想像,那些蓄著褐色胡髭,頭髮微鬈,騎在馬上英姿煥發的將軍,還有那些穿著裙箍和花邊裡褲的美女,從任何書刊中你都不會得知他們會不會做愛。」她停住口,捏捏我的手。「我是說,當你想到這樣一位美女和一個年輕英俊的軍官——瘋狂地做愛時,你不會有所感覺嗎?」

  「哦,會的。」我不覺一陣悸動。「不錯。這會擴大一個人的歷史感。」

  那時是十點多,我又點了兩杯白蘭地。我們在餐廳裡又逗留了一個鐘頭,蕾思又如在康尼島那樣,漫無邊際卻略有暗示的說著話,將我們引入混濁的逆流和陰森的湖泊,是我從不曾和一個女子共同經歷過的。她提及她的心理分析醫生,說他常使她意識到原始的自我,更重要的,意識到性的精力必須被解放使她保持健康。她說話時,酒精應允我用指尖輕輕滑過她擦著銀紅色唇膏的嘴唇。

  「我去接受分析前簡直蠢得可以。」她歎了一口氣說:「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卻毫不知道自己身體的聯繫,和我的身體所賦予的智慧。對於我自己美麗的恥毛和私處毫不明瞭,毫無所知。你看過勞倫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嗎?」我說沒有。這本書是我久已渴望一讀,但是它卻被鎖在大學圖書館的書櫃裡,不准出借。「那你一定要看。」她的聲音現在已沙啞而深沉。「為了拯救你自己,一定要看。

  我的一個朋友從法國私藏了一本過來,我去借來給你看。勞倫斯有答案——哦,他對做愛那麼瞭解。他說當你做愛時,就是膜拜黑暗的神祇。」她一邊說著,一邊捏我繞在她臂上的手,凝視著我的目光裡有種令人觸電的熱情,使我必須壓制自己當眾擁吻她。「哦,丁哥。」她說:「我說的是真話,做愛就是膜拜黑暗的神祇。」

  我難以控制地說道:「那就讓我們去膜拜黑暗的神祇吧。」急急地招呼侍者結帳。

  ***

  我有幾頁日記述及昂瑞·紀德,當時並有心與他一爭高下。在德克大學念書時,我曾看過大師的法文本原著,非常欣賞他隨興所至的日記,並認為他的真正和無情的自我剖析,是二十世紀文明的心靈真正的勝果。在我自己的日記中,也是我對蕾思最後一次記述,我回想了紀德的一些句子,以他的思想及觀察做為典範。我不在此處重述他的句子,只錄下我在文中描寫對他的景仰。不過我必須說明這特殊的幾頁是有點荒誕的。

  為了某種原因,我在寫下它們不久後,便氣餒地從筆記本上撕下,藏在一本帳簿的書背襯裡內,卻被我無意中找了出來。令人依然驚奇的是我的字跡:不是我慣常、平穩工整的學生筆跡,卻紛亂而潦草,顯示出當時的狂亂。不過,這幾頁的文體仍是冷靜而譏諷的,如果紀德得以翻閱,他大概也會很欣賞:

  我很可以省略當我們離開葛滋托納餐廳,上了出租車後的情形。不用說當時我貪婪的情欲已使我難以自持,車子還未開動,我便緊抱著蕾思。她的舌頭伸入我的口中,像捨命逆流上游的鯡魚。以前我從不知道吻可以如此動人心魄。很顯然的,該是我禮尚往來的時候了,所以我不再猶豫。

  我們開過富頓街時,我把舌頭伸入她口中,她必然極愛這滋味,身體一陣悸動,發出哼哼哈哈的呻吟聲。這時我已極為熾熱,便做出我在維州吻女孩子時一向想做而未做的舉動,那就是緩慢而有節奏地將我的舌頭像激情似的進出她的嘴巴。這使得蕾思再度嚶嚶嬌喘,她移開唇低語著:「上帝!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我並未因這種怪異的羞怯而退卻。我是在半瘋了的狂態,此刻要重述我的情況幾乎是不可能的,在一種有所控制的狂熱下,我決定該是採取第一步直接行動的時候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