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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雷氏夫婦並未停留許久,因而只給我留下簡短的印象。但這個印象——相當的學養,不經心流露的良好儀態,精明能幹——已使我為自己在地下火車上時無知的設想感到畏縮。畢竟,我對於越過波多馬克河外謎樣而複雜的都市世界所知多麼有限。我原以為雷彼多先生粗俗不堪,就像薛普門收音機裡傑克·彭尼劇場裡的猶太丑角,說話時帶有第七大道的口音,還有種種語法的錯誤一樣,結果卻面對一個神情愉悅,態度從容的貴族,稍後我又發現他以最優等成績畢業于哈佛大學化學系,學以致用的發展模型塑料工業。

  我啜飲著僕人送上來的丹麥啤酒。我已經微醺了,而且快樂——為了一切超乎我先前的想像而高興。接著又是一項更美妙的揭示。隨著滔滔不絕的談天,我察覺菲耳得夫婦要和蕾思的雙親一起到雷家位於澤西海岸的夏季別墅去度週末。事實上,他們一行人很快就要開著那輛暗紅色的凱迪拉克離去。因此蕾思和我將被留在這個地方玩樂,單獨。我的酒杯翻了。哦,我的酒杯流出一條洩洪道,氾濫流過毫無污垢的地毯,流到外面的皮爾旁街,穿過整個布魯克林區。蕾思。和蕾思單獨度過的週末……

  大約過了半個鐘頭後,雷彼多夫婦才偕同菲耳得夫婦坐上凱迪拉克車,往亞布裡公園駛去。但在此之前還有一番短暫的談話。菲耳得先生和雷彼多先生都喜歡收藏藝術品,話題遂轉為如何獲得藝術珍品。菲耳得先生在蒙特利爾看中一幅莫內的畫,放出風聲說,他願意以三塊錢買下。有一會兒我的脊柱化為一段冰柱。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以「三塊錢」來代表「三萬塊錢」。

  還有另一樁驚奇,這時候他們談到畢沙羅,由於我沒看過他的作品,蕾思立刻由沙發上跳起身說,我一定要立刻隨著她去。我們一起走向宅邸後進,到達一間餐廳,牆上掛著一幅美麗的畫——寂靜的禮拜天下午,交映著淺綠色的藤蔓和斷壁殘垣,流露出永恆——正沐在最後一抹斜陽下。我的反應是立即的。我聽到自己低語:「太美了。」蕾思回答:「可不是嗎?」

  我們並肩望著那幅畫。在陰影中她的臉如此貼近我,我可以聞到她方才喝的雪利香味,接著她的舌頭便在我的嘴巴裡了。說真話,我並沒有邀約她伶俐的舌:我轉過頭去只是想看看她的臉,期待看到和我一樣愉快的表情。可是我甚至還未瞥見她的臉,她的舌頭是那麼迫不及待,它像海豚般滑溜,帶著一點甜蜜的唾液,本身就有種強迫我的力量,或者使我向後退,抵著門把倚著,無助地閉上眼睛。這一吻究竟延續多久我也不知道,不過最後我開始試圖反應,把我的舌頭探過去時,她的卻突然抽出。

  她的嘴巴離開我的,然後她把臉緊貼著我的頰,以激動的聲音說:「我們現在不行。」我可以感覺她的戰慄,但我想那只是因為她的呼吸急促之故。我緊緊擁著她,喃喃低語:「上帝,蕾思……蕾」——我只有這一點力氣——接著她掙脫了我的懷抱。她臉上的笑容和我們騷動的情緒似乎不太相襯,她的聲音輕柔、低軟,卻又有力,使我的欲望幾乎為之瘋狂。她說:「做愛。」她凝視著我,耳語道:「奇妙的……做愛。」然後她轉身走回客廳。

  不一會兒後,我站在豪華浴室裡,面對全身鏡,將臉上的唇膏拭去——這張臉又紅又燙,就像是中暑了似的。對此我是無能為力的,儘管我鎮定下來看看身上過時的麻紗襯衫,長了一點,正好成功地掩住我的褲襠,以及褲襠內不肯妥協的僵硬。

  幾分鐘後,我們站在鵝卵石車道上和雷彼多和菲耳得說再見時,我看見雷彼多先生輕吻一下蕾思的額頭說:「要乖一點,我的小公主。」我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露出了什麼馬腳?隨著時光消逝,我看過不少猶太社會學的書及諸如:「再見,哥倫布」及「晨星馬嬌麗」等小說後,才瞭解猶太人稱「公主」的原始意義。但那時我以為「公主」不過是種昵稱,當我望著凱迪拉克閃爍的尾燈消失在暮色中時,我心裡卻為「乖一點」這三個字而有點忐忑。即使如此,當我們獨處時,蕾思的態度——我想你大概會稱之為輕佻——卻使我明瞭一點,耽擱是必要的:儘管我們滿頭熱烘烘的蒸氣,以及她令我此刻愈加渴想的一吻。

  一回到門內我就伸出手臂環著她的腰際,但是她笑著掙開,說了句:「欲速則不達。」我雖有點不解其意,卻樂於讓蕾思控制我們雙方的戰略,計算時間及我們晚上的韻律,以期使一切事件漸次移向最高潮;蕾思雖熱情而渴想,像鏡子般反映我自己灼熱的欲望,她畢竟不是我可以直接開口相詢而就在地毯上玩起來的妓女。

  儘管她迫不及待——我本能地料到——她希望被寵愛、阿諛、引誘、追逐,一如每一個女人,我對此並無異議,因為自然設計了這樣一套計劃倒也加強了男人的興奮。我願意耐心地等待時機。因此當我一本正經地坐在蕾思旁邊時,並不覺得咪妮端著香檳和鮮魚子醬進來構成了什麼阻礙。這僅只激起了咪妮和我之間的玩笑,非常南方化的;蕾思顯然對此感到十分有趣。

  先前我已經說過,我旅居北方的期間,很困惑地發現紐約人對待南方人的態度不是滿懷敵意(如納森最初對待我的情景),就是深覺有趣,彷佛南方人是吟游歌手。雖然我明白蕾思是被我的「正經」所吸引,我仍免不了也屬￿後一範圍。直到咪妮再度出現之前,我幾乎忘了,在蕾思眼中我是新鮮而且奇特的;我的南方就是最吸引她的一點,因此我立刻玩起這個花招。舉例來說,下一個嘲謔(二十年後回想起來覺得簡直不可思議)使得蕾思歡快地拍著她緊身禮服下的大腿。

  「咪妮,我想死了家鄉口味。真的黑人食物。而不是這些老共和黨的魚蛋。」

  「嗯——哈!我也是!喔,我真想吃一口醃烏魚。醃烏魚和苞圠。我說那才真叫做美味哪!」

  「煮豬腸怎麼樣?煮豬腸加甘藍菜?」

  「好啊!」(高聲的咯咯笑)「你說起豬腸,使我覺得快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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