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蘇菲的選擇 | 上頁 下頁
三七


  「在我去接受分析前,我完全的性冷感,你們想像得到嗎?現在我滿腦子只想上床。魏翰·雷屈把我變成了一個色情狂,我指的是滿腦子的性。」

  最後一段話是蕾思說的,使我的性欲為之消滅,就像聽到色情字眼的效果一樣。她難道不明白她這種色欲的言論,那些無價值的髒話,無異是射在我上流基督徒城堡上的利戟嗎?我注視著蕾思的坐姿——曬褐的長腿由堅實的臀部下露了出來,略長雀斑、曬成古銅色、線條渾圓柔美的背,一如海豹背的光滑。她必定意料到我渴望撫摸她的背,因為她迅即回過頭對我說:「嘿,替我抹抹油,好嗎?我快被烤焦了。」

  這裡有幾罐從木板路旁的小店買來的啤酒,無疑有助於保持我的沉醉;就連蘇菲和納森對我說了再見——蘇菲看起來蒼白而不快樂,說她有點不舒服——猝然離去,我還飄在雲端上。(不過我記得,他們的離去,使沙灘上的一群不安而靜默了好一會兒,打破沉默的是某個人說道:「你們看見她手上的數字嗎,那些刺青?」)又過了半小時令我掃興的心理分析談話後,酒精使我鼓起勇氣問蕾思,願不願意和我到一個只有我們兩人可以談心的地方。她同意了。我們走到木板路盡頭的咖啡店,蕾思喝了七喜汽水,我則藉一罐又一罐的啤酒吞下我冒火的熱情。我再錄下一段筆記,繼續說明當天下午的滑稽劇:

  蕾思和我在一家叫勝利者餐廳的酒吧,我有點醉了。我這輩子還未感受過這種性的電擊。這個猶太精靈,單單一根拇指就比全維琴尼亞和全卡羅萊納待字閏中的處女還要性感。而且,地很聰明,足以加強亨利·密勒對性的看法,認為性全看腦袋,也就是說,和笨女孩上床毫無情趣。我們的談話就像海浪般漲落——哈特·克萊恩,性,托馬斯·哈第,性,福樓拜,性,叔本華,性,尼采,性,哈可貝利·芬,性。我使她全然欽佩我的知識。要不是我們是在公共場所,我會當場和她燕好。我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她的手濕濕的,似乎表露了欲望。

  她講話很快,用一種和曼哈坦口音類似的布魯克林高級口音。她的表情可愛,時時展露微笑。不過令我驚訝的是,在那懶散的一個多小時裡,我聽見她說了許多這輩子我還未聽女性說過的字眼。一旦我也用這些字眼時,就不覺得有多髒了。

  說話的多半是她,我只是盡責的響應,有一回還用了她的詞匯,使我對自己竟能當著女人的面前說這種話感到驚訝。當我們離開勝利者我已經醉得差不多了,使我有勇氣毫不顧忌摟著她裸露的腰肢。我甚至還輕撫著她的臀部,她的回應是用她的臂膀擠擠我的手,凝視著我的黑色眼眸閃閃發亮,使我確定我終於奇跡似的發現了一個擺脫因襲慣例,不為我們偽善文化折磨的女人……

  發現我在寫上面這段文字時,並未帶有絲毫的嘲弄,或使我略感屈辱。這也許只是指出我和蕾思的邂逅有多重要,或者我的激情有多愚蠢,或者只是我二十二歲時的心態。總之,當蕾思和我在太陽快下山時走回海灘,原來在救生塔旁邊談論分析的那群人已經散了,只留下一本半埋在沙堆裡的雜誌,和一堆可口可樂瓶子。

  我們在沙灘上又待了一個多小時,重拾話題,兩個人心裡都明白,我們把這個下午視為共同探討一個狂野境域之旅程的第一站。我們腹部朝下,並肩躺在地上。我用指尖輕撫著她弧度極美的頸際時,她伸手摸著我的手說:「我的分析者說,人類永遠是自己的敵人,直到他們明白每個人只需要一次神奇的交媾。」我聽見我的聲音似乎由遠處傳來,卻很誠摯地回答:「你的分析者一定是個很聰明的人。」好一陣子她默然無語,隨後她轉過頭來,仔細端詳我的整張臉,最後,她毫不掩飾她的欲望,一針見血地提出邀請,使我心跳停止,心智毫不平衡。她說:「我打賭你的床上功夫可以讓女孩飄飄欲仙。」那時我們才決定在下一個禮拜四晚上約會。

  禮拜四清晨,正如我說過的,帶著迫近的幸福,和幾乎令人難忍的允諾。坐在我的粉紅色書桌前,我設法對我的發燒不加理會,壓制著幻想,寫了兩、三個鐘頭的小說。正午過後幾分鐘,我覺得有點饑腸轆轆。整個早上我都沒聽見蘇菲的聲音。無疑的她一定埋頭看書,勤奮地繼續自我教育。

  她的英文閱讀能力雖還遠稱不上十全十美,在她遇見納森的這一年來卻有相當的改進;大致說來,她不再依賴波文譯本,現在正鑽研著福克納的作品。她曾說過:「那些句子就像蛇一樣!」但是她對福克納紛亂的敘述和狂暴的力量又十分心折。在大學時我鑽研過福克納的作品,因此,在我的建議下,幾天前納森為蘇菲買了一本選集。此後每次我們相聚時,我便享有為蘇菲解釋福克納的樂趣。

  雖然在閱讀上仍有困難,她卻對這種狂野的筆調印象深刻。她對我說:「他就像——你知道,著了魔般的寫出這些作品。」然後又加了句:「很顯然他的心理是不可能分析的。」當她說這句評語時,鼻子厭惡地皺了皺,必定是想到禮拜天使她感到很不舒服的那一群。

  當時我並不完全瞭解,但是使我深覺有趣的那場佛洛伊德式的討論會,卻使蘇菲反感厭惡,繼而與納森逃離了海灘。「那群討厭的怪人,全都挑剔著他們的小……疙瘩。」納森不在時,她曾向我抱怨:「我厭惡這種無病呻吟。」雖然我明白她的意思,仍對她明顯的敵意感到驚詫,我想著,這也許並不只是,和她已放棄的嚴格宗教信仰有不協調之處而已。

  我無意要嚇蘇菲一跳,但房門是半掩的,我又看見她穿著衣服,因此沒有敲門就走了進去。她穿著家居袍,站在大房間的盡端,對著一面鏡子梳頭。她背對著我,有一會兒大概未曾意識到我的存在,梳理著一綹綹的金髮,在正午的寧靜中發出輕微的刷刷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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