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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不僅是摔不破而已,而且是濃縮的——這樣你可以一次聽完整張樂曲,例如,一張唱片的一面便包括了整首巴哈的協奏曲。我確信一定會問世的。」他站起身,用猶太人的措詞加強他對唱片的預言:「丁哥,音樂的黃金時代就快來臨了。」

  我真心誠意地說:「耶穌,我只想向你道謝。」

  「別提了,小子。」他說著,抬眼望向樓上。「別謝我,謝謝蘇菲。她教我留心音樂,彷佛那是她發明的,而我以前根本沒留心過似的。正如她教我衣著,還有許許多多的事物……」他停住口,眼睛變得光亮而遙遠。「關於一切事物。生命!上帝,她是不是令人不可置信?」他的聲音隱含著有時當他讚美藝術傑作時的敬意,然而我低聲同意了,「一點也不錯。」納森根本不明了我絕望而嫉妒的熱情。

  ***

  我說過,納森鼓勵我和蘇菲相伴,因此他上班後我便到走廊叫喚蘇菲,絲毫不覺得有愧於心。那天是星期四,她不用上班,她的響應聲溜著扶手欄杆傳下來時,我問她願不願意中午過後和我到公園去吃午餐。她愉快地叫道:「好的,丁哥!」然後她便遠離我的心思。坦白說,我所想的是大腿、胸脯、小腹、肚臍和臀部,尤其是前一天我在海灘會晤的那個美人兒的;也就是納森為我介紹的那個「燙手貨」。

  我壓抑了欲念,回到寫字臺上,想再隨意塗些東西,打發這段空檔,對於其他房客的來來去去,幾乎但不是完全的渾然不覺——莫瑞·芬克打掃前庭時恨恨的自言自語,葉塔踏著步由三樓住處走下來,照例的巡視了一下屋前屋後,身軀龐大的邁西·穆卡柏利快步離開,吹著悅耳的口哨:「驢子情歌」。過了一會兒,我停止書寫,站到對面公園的窗畔時,看到在金氏郡立醫院值夜班的雅翠·文斯坦疲憊地回到屋裡。

  不多久我房間對面的房門砰然一響,在同一家醫院上班的莉莉安·葛洛絲曼,這時候急匆匆地走出門。很難比較她們兩個人那一個比較不平庸——雅翠笨重粗陋,一張平板似的臉,像隨時都會哭出來的樣子;莉莉安則身輕如燕,表情困惱苛刻,受她照拂的人想必不太好受。她們的平庸令人頭痛。不過住在這麼一幢缺乏「性」趣的房子裡,已經不算是我是壞運氣了。畢竟,我有蕾思!我開始冒汗,呼吸急促,一顆心像汽球般脹大。

  禮拜天在康尼島時,那個二十二歲的猶太美女蕾思·雷彼多,差不多已保證了我將擁有她絕妙的軀體,我們訂了禮拜四晚上的約會。這其間的日子——熱切期盼著我們的第二次會晤,那種興奮使我有點發起燒來——我為一個事實沉醉不已……這一回我必然會成功。我將它縫合,完成!這一回沒有障礙了!和一個身材惹火、膚色微褐的猶太女孩做愛不再是愚蠢的幻想,這是個既成事實,可以說已經達成,只除了到禮拜四前這番要命的等待。

  在我短暫而興奮的性生活中,我不曾經歷過征服之舉,而且感覺敏銳。一個人可以說些調情的話,追逐的震顫,艱苦獲勝的喜悅和挑戰;各有各的報償。然而,這樣悠閒而愉快地等待,已可謂為囊中之物。當然更值得一提,當我沒有浸沉于小說中時,我就想著蕾思以及和她共效於飛的快感。

  還有一點:我一直認為這種想法是對的。每一個奉獻心靈的藝術家,無論多麼貧困,至少都應有這樣的酬報。甚且,只要我打對了牌,看起來這種關係將會成為固定,甚至是每天進行的。我將會擁有狂野的早晨和下午,而這對我的文學質量將有所提高。但是我懷疑這層關係牽扯了多少高調的愛情,因為我之被蕾思吸引,主要是出於原始的本性,缺乏我對蘇菲深藏的那種詩意而理想的熱情。

  蕾思將會允許我這一輩子首次以平靜而探究的方式,得到花樣極多的軀體經驗,一直到今天,這些經驗仍像性愛百科似的深印在我腦海中。蕾思最終會使我已經橫阻了太久的基本饑渴,得以和緩。當我等待這命中註定的禮拜四時,她縈繞在我心裡的影響,所代表的是性溝通的可能性。

  但是使我情欲激漲的原因並不單只蕾思令人驚愕的坦率而已,我們初識不到兩個鐘頭,她便像只母獅子一樣,把漂亮修長的腿伸開在沙灘上:大眼睛肆無忌憚的瞟著我,暗示等待著我的探險。納森那個救生員朋友——孟提·赫柏,在禮拜天下午用木樁圍做私人社交聖域的這片幽靜的沙灘,充滿了我所聽過最不堪入耳的談話,或許可稱之為混合交往。這是更嚴重更複雜的事。

  她熱情的凝視包含了直接的挑戰和期許,赤裸邀請的眼神,像挑動春情的套索般系在我的耳朵上。她所要的就是行動。當我恢復了機智時,我以簡明、冷靜、維琴尼亞州紳士的聲音說:「呃,蜜糖,既然你這麼表示,我想我可以在被單裡好好抱抱你。」她不知道我的心在危險的怠工之後,奔馳得多麼厲害。

  我的方言和措詞都包含了能說善道的詭計,成功地逗起了蕾思的興趣,顯然也贏得她的好感。我們徜徉在沙灘時,我深思而誇張的言詞,使她著迷的咯咯發笑。她才大學畢業,父親是模型塑料品製造商,生活和戰爭的限制,使她最遠只到過新罕普夏的威尼皮索克湖,她說我是第一個和她交談的南方人。

  那個禮拜天下午,是一生中模糊的記憶裡,最愉悅的一個。康尼島。華氏七十九度,陽光明媚。空氣中散溢著爆米花、糖蘋果和德國泡菜的香味——蘇菲扯扯我和納森的衣袖,建議大家去搭乘那些瘋狂的玩意兒,我們依言而行。越野障礙賽公園:我們乘坐兩次空中飛輪,冒險地探出頸子,在一種叫做「史奈普」的新設計中,我們坐在圍著鐵欄杆的無蓋座位上,順著不規則的軌道繞圈懸蕩,不但頭昏腦脹,而且尖聲叫喊。

  這些飛車飛輪使蘇菲得到一種單純的喜悅。我從未看過這種娛樂使人如此狂喜,如此驚懼,帶給人出自肺腑的歡欣。她忘形的尖聲叫喊,出自于甜蜜的冒險。她緊擁著納森,把頭埋在他的臂彎,又笑又叫,連眼淚都出來了。至於我自己,大致說來我是個好運動員,不過當我站在一九三九年世界博覽會遺跡,一處高二百呎的地方跳降落傘時,我卻光是看看就覺得頭昏腦脹,因而畏縮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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