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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這也許是對當時嚴厲道德觀的一種反應,儘管葉塔對性的態度相當寬容,蘇菲和納森卻覺得有必要技巧地分居兩房——僅只隔著幾呎鋪著油氈的走廊——而不願搬到一個房間居住。但是這仍是一個講求婚姻及合法關係的時代,而且,這裡是富勒布須區,是一個重視品行端莊,喜歡刺探鄰里言行的小城。要是眾人皆知葉塔的屋子裡有兩個未婚同居的男女,這幢房子就會背上一個不好的名聲。

  因此樓上的走廊對蘇菲和納森而言並非楚河漢界,事實上只是像將一間大公寓分成兩半的模糊界線。現在我所以感到更為安寧的原因是,我的兩個朋友很快地將睡覺陣地及震耳欲聾的做愛儀式轉移到納森房裡的床上去了——這個房間比不上蘇菲的房間可人,不過納森說,夏天在這裡倒還比較涼快些。謝謝上帝,我想著,不會再有批註似的高潮干擾我的寫作和文思了。

  在那最初幾周,我設法成功地埋藏了我對蘇菲的迷戀。我細心地儲存起對她的熱情火焰,因此我確信她和納森都無法察覺到,每當我和她相處時所忍受的饑渴。原因之一是,當時我很可笑的毫無經驗,就是在性運動或競爭的精神看來,我也絕不會追求一位顯然已將她的心奉獻給別人的女人。

  另一個原因是,我認為納森是我的前輩。這並不是個微不足道的問題,就二十多歲的人而言,幾年的差異此稍長些的計算顯得更大;也就是說,納森年近三十,我才二十二歲,使得他穩居較「年長」的地位,而如果我們都已四十多歲的話,這幾年差距就不算什麼了。還有一點必須指出的是,蘇菲的年齡和納森相若。這種種顧慮,加上我所佯裝出來的不感興趣態度,使我幾乎確信蘇菲和納森心裡從來也沒想過,我是個認真追逐她情感的競爭者。

  一個朋友,是的。一個情人?那會使他們兩個人都不免大笑。必然是由於這一切,納森從不顧忌讓我和蘇菲相處,甚至還鼓勵我們在他離開時彼此作伴。他有信賴不疑的充分理由,至少是在最初幾周,蘇菲和我頂多只有不經心的指尖相碰而已,雖然我對她渴念不已。我成為一個聽眾,我相信我那種聰明的純正超然,使我最終得以獲知和納森所知一樣多(或更多)關於蘇菲的種種及過去。

  「我佩服你的勇氣,小子。」有一天早晨,納森在我房裡對我說道:「我真的佩服你所從事的,著手寫下關於南方的事情。」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我好奇地問:「寫南方的東西有什麼勇敢的?」我為我們兩人倒了咖啡,那是我們自康尼島回來後那個禮拜的某天早晨。好幾天來天一亮我就起床,被我剛才描述過的急切所驅使,坐在書桌前固定地寫它兩、三個鐘頭。今天我已經完成了一段衝刺——大約寫了千把個字——覺得有點喘息,因此納森在上班時經過我房間敲敲我的房門時,我對他的打擾表示歡迎。

  好幾個早上來他都像這樣探頭看看我,我也享受著這段插曲。這些天他起得很早,他解釋過,因為有些培養菌需要觀察,他得提早到費滋公司去。他曾試著對我詳細描述他的實驗——那和一隻兔子的羊水和胚胎有關,包括酵素和羊水的移轉!但當他看到我對這些全然不解的東西露出痛苦而厭倦的表情時,他便笑著放棄了。這種心智聯繫的失敗是我的錯,而不是納森錯,因為他敘述簡明,口齒清晰。只不過我對抽象的科學理解力有限而且缺乏耐心,我想這也是我為自己悲歎,同時羡慕納森見識廣博的一個領域。

  「我不認為我寫些南方的東西有什麼了不起的。」我繼續說:「那是我最瞭解的地方。老家的棉花田。」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回答:「只不過你是在一項傳統的盡頭。你或許以為我對南方一無所知,看我上個禮拜那麼殘酷而不可原諒的對你提出鮑比·偉德的事。不過我現在所說的是另一回事——寫作。南方強烈的寫作在幾年內就會沒落,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種類型。所以我才說你還在寫這些陳舊的傳統實在很有膽量。」

  我有點冒火,儘管我的忿怒並不在於他所說的邏輯和事實,而是對這樣的文學批判,出自一個藥廠的研究生物學家的嘴裡,令我很不痛快。這似乎與他風馬牛不相及。但是當我溫和地對文學美學的標準提出抗議時,他又直截了當地將我駁倒。

  「納森,你是個去他的細胞專家,」我說:「你對文學風格和傳統又知道些什麼?」

  「留克利希阿斯(譯注:羅馬哲學家及詩人,99~55B.C.)曾指出,關於研究生命的一個特質,那就是,研究科學的人若僅以科學關切自己,不能享受藝術,以藝術豐富生命,他便只是一個畸型的人,一個不完整的人。我相信他的說法,丁哥老友——或許這也是我所以關心你和你的寫作的原因。」他停住口,拿出一個看起來很昂貴的銀質打火機,點燃了夾在我唇間的駱駝牌香煙。「請原諒我鼓勵你的惡習,我帶這個是為了點油燈用的。」他戲謔地說著,又往下說:「事實上,我對你隱瞞了一件事。我自己原來一直想成為一名作家,直到我念哈佛念了一半時,我憬悟到我永遠也寫不出像杜斯妥也夫斯基那樣的作品,所以我把敏銳的心思,轉向研究人類原形質的奧秘。」

  我說:「那麼你真的計劃過要從事寫作?」

  「起初並不然。猶太籍的母親對她們的兒子都抱有極大的野心,我的整個童年時期都被盼望成為一個偉大的提琴手——另一個海飛茲或梅紐恩。但坦白說,我缺少天分,雖然這使我對音樂有相當的瞭解。然後我決定當一名作家,在哈佛我們有一群人,一群愛書成瘋的大二學生,我們陶醉于文學生涯好一段時候。劍橋一處可愛的布倫伯利小幼兒園。我寫了一些詩,還有一些很爛的短篇小說,我們那一夥人也都一樣。我們每個人都自認將淩駕海明威。但結果我憬悟到我寫小說大概和路易斯,巴斯德差不多。我的天賦是在科學上。因此我從主修英文,轉學生物。這是個幸運的選攆,我非常肯定。現在我所僅余的一點有利之處是,我是個猶太人。」

  「猶太人?」我插嘴道:「這又是什麼意思?」

  「哦,我只是確信猶太式的寫作在不幾年內,會成為美國文學的重要力量。」

  「哦,是的,是嗎?」我有點自衛地說:「你怎麼知道?因此你才說我寫南方的事很有勇氣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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