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蘇菲的選擇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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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定有什麼難以言喻的不對勁,這麼多年後,我引用一個現代的句子,不妨說葉塔的房子散發出壞的振動。我仍為那個殘酷而煽情的夢感到驚悸。本質上夢固然是稍縱即逝的,但是有一些夢,卻會永遠深印在我們的腦海中。我記憶深刻的夢是那些和事實密切結合,與性或死亡有關的夢。就像夢見梅麗·韓特。 八年前我母親去世時,我夢見我由臥室的窗子望出去,看見在荒涼而野風朔大的花園中放著打開的棺木,接著我母親被癌症侵蝕憔悴的面孔,在鋪了緞子的棺材裡對我扭曲,然後睜開她無限痛楚的眼睛凝視著我。這以後,我就沒有再作過這種使我有持續反射的夢。直到這一回。 *** 我轉身朝屋子走去。我要回房間去,坐下來回我父親的信。我要請他把梅麗的死對我說得更詳盡些——也許當時我並不知道,但我的下意識已經開始將這個死亡和我攤在寫字臺上等著完成的小說聯結在一起。然而那天晚上我沒有寫下這封信。因為我一回到屋裡便遇到了蘇菲——即使不是一見鍾情,隨後我仍迅速愛上了她。那是一種我深知此生不渝的愛。不過我必須承認,最初確是由於她和梅麗·韓特有幾分相像的緣故。更令我難以忘懷的是,我見到她的第一眼,不只發覺她和那死去的女孩一樣漂亮,而且她臉上有種絕望的表情——當梅麗傷心欲死時,必定也曾有過這樣的神情。 就在我的房門外,蘇菲和納森又陷入一場爭鬥。我走上前門的石階時,可以聽見他們在夏夜中清晰迴響的聲音,並且看見他們在走廊上交戰。 「不要再對我說那些話,你聽著,」我聽見他吼道:「你是個說謊者!你是個說謊的姦婦,你聽見沒有?一個姦婦!」 「你也是姦婦。」我聽見她回嘴道:「不錯,我想你也是個姦婦。」她的語氣缺乏攻擊性。 「我不是姦婦!」他咆哮道:「我不可能是姦婦,你這個笨波蘭人。你什麼時候才會說好英文?我只可能是姦夫,不可能是姦婦,你這個笨蛋。不准你再這樣罵我,你聽到了嗎?你也沒這種機會了。」 「可是你罵我那樣!」 「你本來就是,你這個笨蛋——一個淫蕩、騙人的姦婦!為了一個下三濫的密醫出賣自己。哦,上帝!」他以狂暴而憤怒的聲音叫著:「在我謀殺你以前讓我離開這裡吧——你這個娼妓!你生就是個娼妓,死時仍是個娼妓!」 我聽見她懇求著:「納森,聽我說……」現在我更接近前門,看見他們兩個在粉紅色的走廊相互推擠,而一盞掛在他們頭上的四十燭光燈泡,投射下搖晃而幽暗的燈光。這個場面最顯眼的是高大有力的納森,寬肩、強壯、一頭黑髮,他的外型就像狂熱的約翰,伽菲爾德(譯注:美國第二十任總統,一八三一~一八八一),英俊而和悅的臉——我該說,是理論上的和悅,因為此刻那張臉籠罩著激動憤怒的神情,怎麼也稱不上是和悅的。 他穿著輕便的毛衣和長褲,看起來年近三十。他緊抓著蘇菲的臂膀,在他的襲擊下她像是一朵暴風中的玫瑰般顫抖畏怯。陰森的燈光使我看不清蘇菲,只分辨出在納森的肩膀後面,她那頭麥色的亂髮,以及三分之一的臉;包括一道驚駭的眉毛,一顆小黑痣,一雙淡褐色的眼睛,和一個美麗的斯拉夫人顴骨——上面有一滴淚閃著銀光迅速滑落。她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般開始啜泣。「納森,你一定要聽我說,求求你。」她哽咽地說:「納森!納森!納森!我不該那麼罵你的。」 他猝地甩開她的臂,向後退卻。「你令我噁心。」他喊道:「令我厭惡,在我謀殺你之前我要離開這裡!」他轉過身。 「納森,不要走!」她伸出雙手拉住他,迫切地央求。「我需要你,納森。你也需要我。」她的聲音流露著哀愁,口吻一如孩童般率真。我想著,也許是她的波蘭腔使她的聲音顯得迷人。她叫著:「請不要走,納森。我們彼此需要。不要走!」 「需要?」他轉身面對著她。「我,需要你?讓我告訴你吧——」他伸出一隻手指著她,提高了聲音——「我需要你,像我需要任何我說得出口的疾病一樣。像癰,像旋毛蟲病!膽結石!癩病!腦炎!老天爺!你這個該死的娼妓,啊!」最後一聲是拔高而顫抖的悲歎——一種混合著憤怒和哀傷,令人為之膽寒的聲音。他啞著聲吼道:「我就像需要死亡那樣的需要你!死亡!」 他再一次轉身,而她又哭泣道:「請你不要走,納森。」接著,「納森,你要到那裡去?」 他現在已經接近門口了,離我只有兩呎遠。我站在門坎上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慢慢走進我的房間,還是掉頭逃開。「那裡?」他叫著:「我告訴你我要到那裡去——我要搭第一班地下鐵到佛勒斯山!我要借我哥哥的車回這裡來收拾行李。然後我就離開這個地方。」他的聲音突然減低,舉止也變得鎮定,甚至漫不經心,但他的語氣卻帶著狡猾而戲劇性的威脅。「這以後,也許明天吧,我再告訴你我要幹什麼。我要坐下來寫封信給移民局,告訴他們你的護照弄錯了。我要對他們說,他們應該發給你一份娼妓的護照。要是他們有的話。如果他們沒有,我就叫他們最好把你送回波蘭去,因為你願意陪布魯克林的任何醫生上床。回克瑞科去,寶貝!」他滿足的笑了一聲。「哦寶貝,回克瑞科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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