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蘇菲的選擇 | 上頁 下頁
一二


  我剛到這城市來時,誤以為這種態度包含不必要的敵意,好幾次因而動粗,後來我才明白這只是城市人所擁有的硬殼之一,就像犰狳藉以避害的獸皮一樣。我禮貌地介紹自己——「我叫丁哥。」——而我的房客夥伴卻連頭也不抬的繼續翻著信件。我覺得頸背竄上一股熱流,嘴唇變得麻木,便轉身要朝我房間走去。

  那時我聽到他說:「這是你的嗎?」我回過頭,看見他拿起一封信。由信封上的筆跡我認出了那是我父親的來信。

  我不高興地說:「謝了。」拿過他手上的信。

  「可以把郵票留給我嗎?」他說:「我收集有紀念性的東西。」他露出一個笑容,雖然並不很熱烈,卻還算友善。我低哼了一聲,表示肯定的看了他一眼。

  「我是芬克。」他說:「莫瑞·芬克。我負責照料這個地方,尤其是葉塔不在的時候,譬如這個週末。她到卡那西看她女兒去了。」他對著我的房門點一下頭。「你一定住在彈坑吧。」

  我說:「彈坑?」

  「直到一個禮拜前我還住在那裡。我搬了出來,你才會搬進去。我稱它做彈坑,因為他們在樓上房間裡發出的噪音讓人受不了。」

  突然間,莫瑞和我之間有了某種聯繫,我放鬆下來,熱切發問。「老天爺,你是怎麼忍受的?還有——他們到底是誰?」

  「只要你讓他們把床移開,就不會太糟了。他們可以把床移到牆邊,那樣一來床就在浴室上方,聲音就小多了。以前我就要他們這麼做。應該說是『他』。我要他把床搬開,雖然那是她的房間。我很堅持。我說要是他不搬的話,葉塔會把他們都趕出去,他這才同意。我猜他大概又把床搬回窗口了。他說在那裡比較涼快些。」他停住口,接過我遞給他的香煙。「你只要叫他再把床向後移到牆邊就行了。」

  「我不能這麼做。」我說:「我總不能上去對某個傢伙——某個陌生人,說——呃,你也知道怎麼對他說。那太尷尬了。我不能這麼做。總之,他們到底是誰呢?」

  「你願意的話我去替你說。」莫瑞用一種擔保的口吻說:「我會要他把床搬開。葉塔不希望房客們彼此騷擾。那個藍道確實是個怪人,他也許不好對付,不過他會把床搬開的,你別擔心。他並不想被攆出去。」

  原來是納森·藍道,我單子上的第一個名字,據我所知也是這幢建築的首領;那麼在那陣騷動和喧鬧中和他演對手戲的又是誰呢?「那女孩呢?」我問道:「葛洛絲曼小姐嗎?」

  「不是。葛洛絲曼是一隻豬。是那個波蘭女孩,蘇菲。我叫她蘇菲·撒。她的姓誰都念不出來。不過她是個可人兒,這個蘇菲。」

  我再度意識到屋裡的沉靜;這是那年夏天我常會有的陰森感,似乎是住在一個遠離大街,遙遠而孤立的鄉下地方。公園那頭傳來孩童的叫喚聲,我又聽到一輛車慢條斯理駛過街道的聲音。我真不相信這是布魯克林區。我問:「大家都那裡去了?」

  「這個,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吧。」莫瑞說:「除了納森以外,這裡的房客沒有一個人有夠多的錢去『做』什麼事。例如到彩虹廳去跳舞之類的娛樂。但是禮拜六下午他們全都出門了。他們都會到『某個地方』去。舉例來說,葛洛絲曼這只豬——老天,她真是個騷貨——葛洛絲曼到伊士裡去探望她母親。雅翠也是。就是雅翠·文斯坦,就住在你對門。她和葛洛絲曼都是金氏郡立醫院的護士,不過她並不放蕩。一個好孩子,但算不上是什麼美女。很平凡。可以比喻她是一隻狗,不是一隻豬。」

  我的心直往下沉,興趣缺缺地問:「她也去看她母親嗎?」

  「是啊,她也去看她母親,只是她母親住在紐約市區。我看得出你不是個猶太人。所以我不妨告訴你,猶太人常去看他們的母親。那是一種特性。」

  「原來如此。」我說:「另外那些人呢?他們到那兒去了?」

  「穆卡柏利——你會見到他的,他塊頭很大,是猶太法學的學生——邁西到紐澤西去看他父母親。因為安息日時他不能旅行,所以他禮拜五晚上就上路了。他是個電影迷,整個禮拜天他就在紐約市區裡趕個四、五場電影。禮拜天深夜他才頭昏眼花的回到這裡。」

  「呃——蘇菲和納森呢?他們到那兒去?平常他們做些什麼?我是說,除了——」我把即將出口的嘲弄又壓了回去,但實在是多此一舉,因為多嘴而且口齒伶俐的莫瑞早就明白我的想法,迅速回答我的問題·

  「納森念過不少書,他是個生物學家。他在巴洛區附近的一家實驗室工作,製造藥物之類的東西。至於蘇菲·撒,我不知道她幹那一行。聽說她是一個波蘭醫生的接待員,接待一大堆波蘭顧客。當然,她的波蘭話地道得很。總之,納森和蘇菲熱愛海灘。只要天氣不錯,像現在,他們就到康尼島去——有時候到鐘斯海灘。然後他們回到這裡來。」他停住口,往樓上瞟一眼。「他們回來又吵又鬧的。他們吵得可真厲害!吵完之後就出去吃晚餐。他們很捨得吃。那個納森,他賺的錢不少,不過他可真是個怪人。怪人。真的很怪。我覺得他該接受心理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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