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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6)


  角鬥士不禁悲哀地微笑了:這只是一種誘人的不可實現的夢想,這只是他心愛的人在竭力美化他們的未來罷了。他撫摩著她那黑油油的頭髮,吻著她的前額,然後把她的頭壓在自己的胸前輕聲說:

  「戰爭將是長久而殘酷的……如果我能夠成功地使解放奴隸回到他們的祖國,我認為那就是我的幸福了……但是想在地面上建立一個正義與平等的世界,必須有一次各民族同時起義的戰爭,這些民族不僅要反對統治世界的羅馬,而且要在他們本土反對那些掠奪成性的豺狼,反對那些貪得無饜的貴族,反對那些握有特權的階級!」

  斯巴達克思最後的那番話說得極其沉育,同時又悲哀地搖著頭,這一切可以使別人很明顯地看出,他對這偉大事業勝利的可能信心非常微弱。

  範萊麗雅竭力用親吻和撫愛來安慰角鬥士的首領,她綞成功地驅散了聚集在他頭腦中的悲哀陰霾。

  不久,他們又沉浸在愛情的幸福波浪中了,他們沉醉在歡樂之中,因而沒有覺察到時光是怎麼溜走的。小小的波斯杜密雅的到來以及她那可愛的頑皮的行動、甜蜜的微笑和天真的喋喋不休的訴說,格外增加了他們的幸福。她那對漆黑的大眼睛,迸射出生氣勃勃的光輝,使她可愛的小臉蛋亮了起來,同時與她滿頭的。金黃色的濃密鬈髮構成了一個奇特的對比。

  黃昏降臨了。但那時候,悲哀悄悄地潛入了範萊麗雅那間在短短的一天中變得非常歡樂的幽靜密室,似乎,屋子裡的幸福氣氛也隨著陽光一起消逝了。

  斯巴達克思告訴他心愛的人,他怎樣才能夠到她這兒來,同時向她說明,由於他是起義的領袖而且幸運一直到現在都伴隨著他,他認為這是他無可爭辯的神聖義務,必須在當天晚上趕到拉比契附近騎兵隊等候著他的地方去。他的話使範萊麗雅傷心極了;她命令女僕帶開了波斯杜密雅,接著,她兩眼滿含淚水投到愛人的懷抱中去。

  從半夜直到早晨,這整整六小時斯巴達克思和範萊麗雅都是在擁抱中度過的。範菜麗雅老是用由於哭泣而變得斷斷續續的聲音反復地說:她的心被沉重的預感壓榨著,如果她現在讓斯巴達克思離開,她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她現在是最後一次擁抱他、愛撫他,最後一次傾聽他的聲音,最後一次傾聽這—個在她的靈魂中激起真正的深切感情的人的聲音了。

  斯巴達克思竭力勸慰著範萊麗雅,不時地揩幹她的淚水;他也熱烈地吻她,對她輕聲地說極其溫柔的話,激勵和安慰她,嘲笑她的預感和恐懼。但是,恐懼似乎同樣偷偷地潛入了斯巴達克思的心:他的微笑是痛苦的、哀傷的,他的話好似不是他自己的舌頭說出來的;那裡面既沒有熱烈的感情也沒有蓬勃的生氣。他覺得,陰暗的思想已在不知不覺之中把他的熱情和生氣壓抑下去,他怎麼也擺脫不了的沮喪的念頭,已經鑽到他的靈魂中來了。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倆一起擁抱著躺在那兒,直到牆邊木架上水漏計的玻璃球中的水,在不斷的滴答聲中上升到第六格刻度上,那就是說。已到了早晨六點鐘了。斯巴達克思早已在不時地偷看水漏計了,到了那時候,他就掙脫心愛人的擁抱,從軟榻上跳起來,開始去披鎧甲、戴上頭盔和掛短劍。

  於是梅薩拉的女兒一面哭一面跟著起來了。她溫柔地用手摟住斯巴達克思的脖子,把蒼白的臉挨近他的胸膛。她抬起黑豔豔的大眼睛用蘊含著深情的目光注視著角鬥士,那時候,她真是美極了,比希臘的女神還要美。她用優傷的顫抖聲音說:

  「不,斯巴達克思,不,不……你不要走,不要走……為了你的神……為了你的親人……我求求你……我哀求你……角鬥士們的起義事業已經走入了可靠的正路……他們有勇敢的軍事領袖……克利克薩斯……葛拉尼克斯……埃諾瑪依……他們會領導戰爭的,不用你去……你不要去……不要去!……斯巴達克思,你留在這兒吧……這兒有我的溫情……我的無限的忠誠……我的無限的愛……我要使你永遠處在愛撫……歡樂……的生活中……」

  「範萊麗雅,親愛的範萊麗雅……你不會希望我做出卑鄙齷齪的事情……和可恥的行為吧,」斯巴達克思竭力掙脫他的愛人的懷抱說。「我不能……我不能……我沒有權利……難道我能夠背叛由我號召他們拿起武器起義的弟兄們……難道我能夠背叛信賴我、等待著我、正在盼望我回到他們那兒去的弟兄們?範萊麗雅,我愛你,但我不能背叛我的不幸的同志們……你不要叫我做一個不值得你愛的人……不要強迫我做一個在別人和自己的眼中都顯得極其卑鄙的傢伙……你不要竭力運用你那迷人的力量剝奪我的剛毅精神,你應該更好地支持我……你應該鼓起我的精神……放開我吧……放我走吧,我的親愛的範萊麗雅!」

  範萊麗雅懷著絕望的心情緊緊地抱住了她那心愛的人,而斯巴達克思卻竭力想從她的懷抱中掙扎出來:只聽見這間密室中發出一陣陣接吻和哀求的聲音。

  終於,臉色蒼白、兩眼滿含淚水的斯巴達克思聚集起自己全部的剛毅意志,克服了自己的動搖,他解脫了範萊麗雅的擁抱,把在極度的哀痛中變得精疲力竭的她抱到軟榻上去。於是她用兩手蒙住臉大聲地哭起來了。

  那時侯,色雷斯人一面斷斷續續、自言自語地說了些安慰她的。充滿希望的話,一面穿戴好頭盔和鎧甲,在腰間系上了短劍。他準備跟心愛的人告別,跟她作最後一次親吻了。但是正當他準備離開她時,範萊麗雅突然痙攣地站了起來。她向前跨了一步,在絕望之中撲倒在門坎邊,她一把摟住了她心愛的斯巴達克思的腿彎,一面由於哭泣而喘息,一面低聲說:

  「斯巴達克思,親愛的斯巴達克思……我就在這兒感覺到,」她指著自己的心說。「我再也不能看見你了……如果你走了,你就再也不能看到我……我知道這一點……我感覺得到這—點……不要走……不……今天不要走……今天不要走……我求求你……你明天再走吧……可是今天不要走……決不能……我求求你……今天不要走……今天決不要走……我懇求你!……」

  「我不能,我不能……我必須走。」

  「斯巴達克思……斯巴達克思,」她向他伸出兩手,用微弱的聲音哀求道,「我求求你……為了我們的女兒……為了我們的女……」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斯巴達克思已經把她從地板上面抱起來,痙攣地把她緊緊抱在胸前,用自己顫抖的嘴唇緊緊地貼住她那冰冷的嘴唇,堵住了她的哭泣與哀叫。

  一刹那間他們動也不動地互相緊貼在一塊兒了。只聽見他們兩人的呼吸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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