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日瓦戈醫生 | 上頁 下頁 |
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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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人,照您的吩咐辦。」 「潘夫努金、裡亞貝赫、涅赫瓦林內幾個人活的死的都要。從海底撈出來我也不管。還有加盧津那個小夥子。儘管他爸爸發表愛國演說,想把我們說糊塗了。正相反。我們可不會打腦兒。如果鋪子老闆發表演說,其中必有緣故。這讓人起疑,不符合本性。我們的秘密情報說他們在聖十字鎮的家裡窩藏政治犯,舉行秘密會議。我要捉住那小雜種。我還沒打定主意怎麼處置他,可如果發現什麼,我就絞死他,殺一儆百嘛。」 搜查的人往前走了。等他們走遠了後,科西卡·埋赫瓦林內向嚇得半死的捷廖什卡·加盧津問道: 「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他低聲回答,聲音都變了。「如今咱們同桑卡和格什卡只有進樹林這一條路了。我並不是說永遠呆在那兒。等他們明白過來再說。等他們清醒過來就知道該怎麼辦了。說不定還能回答。」 林中戰士 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已經在遊擊隊裡做了一年多的俘虜。但這種囚禁的界線很不明確。囚禁尤裡·安德烈耶維奇的地方沒有圍牆。既沒人看守他,也沒人監視他。遊擊隊一直在移動,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同他們一起轉移。這支部隊並沒同人民群眾隔開,移動的時候經過居民點和居民區。它同居民混雜在一起,融化在他們當中。 仿佛這種從屬關係、這種囚禁並不存在似的,醫生是自由的,只不過不會利用它罷了。醫生的從屬關係,他的囚禁,仿佛同生活當中的其他強迫形式沒有任何不同,同樣是看不見和摸不著的,似乎並不存在,是一種空想和虛構。儘管醫生沒戴手銬腳鐐,也沒人看守他,但他不得不屈從仿佛想像出來的囚禁。 他三次試圖從遊擊隊裡逃走,但三次都被抓回來。三次逃走雖然沒受到懲罰,但他是在玩火。他以後沒再嘗試。 遊擊隊長利韋裡·米庫利欽對他很寬容,讓他住在自己的帳篷裡,喜歡跟他在一起。這種一廂情願的親近很使尤裡·安德烈耶維奇惱火。 這是遊擊隊幾乎木停地向東方撤退的時期。有時,這種轉移是把高爾察克驅逐出西伯利亞的攻勢的一部分。有時,白軍迂回遊擊隊後方,企圖把他們包圍起來。這時候,遊擊隊仍向同一個方向撤退。醫生很久都不明白其中的奧妙。 遊擊隊常常同大路兩旁的城鎮和鄉村保持平行的方向撤退,有時還沿著大路撤退。這些城鎮和鄉有時屬紅軍,有時屬白軍,就看誰的軍事運氣好了。但從外表很難斷定是誰的政權。 遊擊隊經常穿過農民義勇軍的村鎮,它們當中最主要的正是這支拉長了的隊伍。大路兩旁的農舍仿佛縮進地裡,騎兵、馬匹、大炮和背著大衣卷、互相擠碰的高大射手們踩得路面上都是泥,仿佛比房子還高。 一天,醫生在這類村鎮上接收遊擊隊繳獲的戰利品——一座英國藥品庫,這座藥品庫是卡比爾將軍的軍官撤退時丟棄的。 這是一個漆黑的雨天,只有兩種顏色:有光的地方是白色,設光的地方是黑色。醫生的心裡同樣是這種單調的明暗,沒有緩和的過渡,沒有半明半暗。 軍隊的頻繁調動完全把道路踩壞了,道路變成一條黑色的泥漿,而且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勝過。街道上只有幾處相隔很遠的地方可以通過,不管從街道哪一邊,都得繞很大的彎才能走到這些地方。醫生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在帕仁斯克遇到火車上的旅伴佩拉吉娜·佳古諾娃的。 她先認出他來。他沒馬上想起來這個面熟的女人是誰。她從大路那邊,像從運河河岸上似的向他瞥來含有雙重意義的目光,決心同他打招呼,如果他認出她來的話,不然便準備隨時離開。 過了一分鐘,他全都想起來了。在擠滿人的貨車廂、趕去服勞役的人群、押解他們的衛兵和辮子撩到胸脯上的女旅客這幅圖畫當中,他看見了自己家裡的人。去年一家人乘車的情景都清晰地出現在他腦海中。他刻骨思念的親切的面容生動地浮現在他眼前。 他用頭向佳古諾娃指了指,讓她往前走幾步,走到踩著幾塊石頭便可以通過的地方。他也走到這個地方,向佳古諾娃那邊走過去,同她打招呼。 她告訴了他很多事。她提起被非法抓進勞工隊裡卻沒受到壞影響的漂亮的男孩子瓦夏,瓦夏曾和醫生同坐在一節加溫車廂裡,她還把自己在瓦夏母親住的韋列堅尼基鎮的生活向醫生描述了一遍。她在他們那兒過得很好。但村裡的人時常給她難堪,因為她不是本村人,是外來戶,還責備她同瓦夏有私情,全是村裡人編出來的。她不得不離開,不然便會被他們用各種難聽話糟踏壞了。她到聖十字鎮姐姐奧莉加·加盧津娜家來住。傳說有人在帕仁斯克見過普裡圖利耶夫,她便被吸引到這裡來。但消息原來是假的,可她在這兒找到了工作,無法離開了。 這段時期她的親人們一個個遭了難。從韋列堅尼基鎮傳來消息,由於違背餘糧徵收法,村子遭到軍隊屠殺。佈雷金家的房子大概燒光了,瓦夏家裡有人燒死。在聖十字鎮,加盧津的房子被強佔,財產被剝奪。姐夫木是被關進監獄便是被槍斃了。外甥失蹤。姐姐奧莉加最初挨餓受窮,後來在茲沃納爾斯克鎮給一家農村親戚當用人,掙一口飯吃。 佳古諾娃在帕仁斯克洗刷器皿的藥店正好是被醫生徵用的財產。對所有靠藥店生活的人來說,包括佳古諾娃在內,徵用使他們陷入絕境。但醫生無權取消徵用的決定。藥品移交的時候,佳古諾娃在場。 尤裡·安德烈耶維奇的大車一直趕到藥房後院倉庫的門口。一捆捆藥品,一筐筐裝著藥瓶和藥盒的柳條筐,從地下室裡抬出來。 藥房老闆那匹長了癬的瘦馬同人一起悲傷地從馬廄裡望著別人往大車上裝貨。陰雨的天快到黃昏了。天空已經放晴。被烏雲緊緊裹著的太陽露了一下面。太陽快要落山了。它的綜紫色的餘光灑進院裡,把糞便坑染成金色,這大概是不祥之兆。風吹木動它們。糞漿稠得搖不動。但大路上的積水被風吹得泛起漣確,現出朱紅色的斑點。部隊繞過深水溝和坑窪的地方,沿著大路邊緣向前移動。在繳獲的藥物中發現了一罐可卡因,遊擊隊隊長最近吸它吸上了痛。 醫生的工作多得要命。冬天是斑疹傷寒,夏天是痢疾,此外,戰鬥重新爆發,在戰鬥的日子裡傷員不斷增加。 儘管打敗仗,隊伍不停地撤退,但遊擊隊的人數還是不斷增加,有的來自農民義勇軍經過的地方,有的來自敵人陣營中的逃兵。醫生在遊擊隊度過的一年半的時間裡,遊擊隊員人數增加了一倍。利韋裡在「十字架節」鎮地下司令部的會議上提到過他的部隊的人數,那時他大概誇大了十倍。現在,他們已經達到利韋裡所說的人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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