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日瓦戈醫生 | 上頁 下頁 |
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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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火的是霍赫裡基區,作坊區。旁邊就是柯洛傑耶夫市場區。所以我才注意它。我們的旅店就在市場區。火勢不大,蔓延不到市中心去。」 「您再說一遍,我聽不清。」 「我是說,城市中心。有大教堂啦,圖書館啦。我們桑傑維亞托夫家族,這是聖·多納托的俄文譯音。我們據說是傑米多夫家族的後裔。」 「我還是什麼也沒聽懂。」 「我是說,桑傑維亞托夫是聖·多納托的譯音。我們據說是傑米多夫家族的後裔。聖·多納托·傑米多夫公爵。也許純粹是胡說人道,是家庭傳說罷了。這塊地方叫作下斯皮爾金。到處是別墅和遊樂場所。地名怪不怪?」 遼闊的原野展現在他們眼前。鐵路支線從各個不同方向把原野切斷。電線杆飛快地向後退去,退到天邊。寬闊婉蜒的鋪石公路像一條飄帶,與鐵軌媲美。它忽而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忽而又在轉彎的地方變成起伏的弧形,一連幾分鐘呈現在你眼前,接著又消失不見了。 「我們的公路是出名的,橫貫整個西伯利亞。受到苦役犯的讚揚。現在是遊擊隊的據點。總的說來,我們這兒還算可以,住長了就會習慣的。您會喜歡城裡的新奇事兒的。比如我們的公用供水所,每個交叉口都有。這是婦女們的冬季露天俱樂部。」 「我們不打算住在城裡。我們想住在瓦雷金諾。」 「我知道。您的妻子告訴過我了。住哪兒都一樣。您還要進城辦事兒呢。我一眼就看出她是誰來了。眼睛、鼻子、額頭都跟克呂格爾一模一樣,跟外祖父像極了。這個地區的人都記得克呂格爾。」 原野盡頭的幾座高大的磚砌圓型油庫泛著紅光。豎立的高柱子上釘著工業廣告。其中有一幅同樣的竟兩次從醫生眼前閃過,上面寫的是: 莫羅與韋欽金公司。出售播種機和打穀機。 「本來是一家很像樣的公司。出產精良的農業工具。」 「您說什麼?我沒聽清。」 「我說的是公司。明白嗎——公司。出產農業工具。股份公司呀。家父曾經是股東。」 「可您剛才說他開旅店。」 「旅店是旅店。互不妨礙嘛。他可不是傻瓜,知道把錢投入賺錢的企業。『巨人』電影院裡也有他的股份。」 「您好像以此為榮?」 「以家父的精明為榮?那還用說!」 「可你們的社會民主黨呢?」 「得了吧,這於他們什麼事?什麼地方說過,一個用馬克思主義觀點看問題的人就一定是個流口水的窩囊廢?馬克思主義是真正的科學,解釋現實的學說,研究歷史情況的哲學。」 「馬克思主義與科學?同一個相知不深的人辯論這個問題至少是太輕率了。但不管怎麼說,馬克思主義作為一門科學太不穩重了。科學要穩重得多。馬克思主義與客觀性?我木知道還有什麼比馬克思主義更封閉和更遠離事實的學派了。每個人只留心在實驗上檢查自己,而全力宣揚自己永遠不會犯錯誤的神話的當權者又背離了真理。政治不能告訴我什麼東西。我不喜歡對真理無動於衷的人。」 桑傑維亞托夫把醫生的話當成一個說話刻薄的怪人的奇談怪論。他只笑了笑,沒有反駁他。 這時火車又倒車了。每當火車開到出站道岔上的時候,寬腰帶上系著盛牛奶的鐵桶的女扳道員,倒了倒手裡的毛線活,彎下腰,扳動出站道岔的圓盤,讓火車倒回去。當火車慢慢向後滾去時,她便直起腰來,沖著火車後面揮拳頭。 桑傑維亞托夫還以為她朝自己揮拳頭呢。「她這是對誰呢?」他忖量著。「有點面熟。不是通采娃吧?有點像她。可是我又怎麼得罪她了?未必是她。要是格拉莎又太老了。可這又於我什麼事兒?俄羅斯母親正在發生大變革,鐵路上發生混亂,她這個可憐蟲生活困難,就認為是我的錯兒,就向我揮拳頭。見她的鬼去吧,還值得為她傷腦筋呀!」 女扳道員終於揮了揮小旗,又對司機喊了句什麼話,便放列車通過信號旗,駛向曠野,但當第十四節取暖貨車從她身旁飛駛過去的時候,她對幾個坐在車廂地板上嚼舌頭嚼得讓她討厭的人吐了吐舌頭。桑傑維亞托夫又陷入了沉思。 燃燒著的城市的郊區、圓柱型的蓄油槽、電線杆和商業廣告都消失在遠方,眼前出現了另外一番景色:小樹林、山岡以及其間顯露出的境蜒的公路。這時,桑傑維亞托夫說道: 「站起來舒展舒展腿腳吧。我快要下車了。您也就剩一站地了。當心點別坐過站。」 「這一帶您當真很熟嗎?」 「熟到家了,方圓一百俄裡都熟悉。我是個律師啊,開業二十年了,因公務到處跑。」 「直到現在?」 「可不是嘛。」 「現在還有什麼樣的業務?」 「您想要什麼樣的,就有什麼樣的。沒有辦妥的舊契約,財貿業務,沒有還清的債務——堆成山,多得不得了。」 「難道這類活動還沒廢止?」 「名義上當然廢止了。可實際上同時還是有互相排斥的事物。既要企業國有化,燃料也要歸市蘇維埃,省國民經濟委員會還需要獸力牽引的交通工具。同時所有人都渴望生活。這是理論與實踐尚未結合起來的過渡時期的特點。所以,需要具有我這樣性格並善於經營的機靈的人。得意的是那些不跟他們走,抓住大把錢就什麼都看不見的人。可是像我父親所說的那樣,有時也得挨嘴巴。半個省的人現在都得靠我供養。我還要到你們那兒去串門,辦理木材供應的事。到你們那兒去非騎馬不可,可我的馬腿瘸了。要是它好好的,我幹嗎坐這破車挨顛。您瞧走得這個饅勁,還叫火車呢。您要到瓦雷金諾去的話,准能用得上我。我對米庫利欽一家人了如指掌。」 「您知道我們旅行的目的和我們的打算嗎?」 「多少知道點,猜得出來。有個概念。人對土地的某種嚮往,用雙手養活自己的理想。」 「那又怎麼樣?您好像不贊成?您看行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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