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日瓦戈醫生 | 上頁 下頁
四七


  「好,好,你只管放心,一切都好。我在信裡寫了些蠢話,對不起。這事以後再說吧。你為什麼不拍個電報來呢?過一會兒馬克爾就來給你提東西。啊,我明白了,葉戈羅夫娜沒來開門,你就不放心了,是不是?葉戈羅夫娜到鄉下去了。」

  「你瘦了,但顯得多麼年輕苗條啊!我馬上把車夫打發走。」

  「葉戈羅夫娜搞麵粉去了。別的傭人都辭退了。現在只用了一個新女僕,她叫紐莎,你不認識,是個姑娘,讓她照看薩申卡,另外就沒人了。所有的熟人我都打了招呼,說是你該到了,大家都焦急地盼著。戈爾東,還有杜多羅夫,所有的人。」

  「薩申卡怎麼樣?」

  「上帝保佑,挺好。他剛剛睡醒。你要不是才從外邊回來,現在就可以去看他。」

  「爸爸在家嗎?」

  「信上不是寫了嘛。一天到晚都在區杜馬,當了主席。這你就可以明白啦。付了車錢沒有?馬克爾!馬克爾!」

  他們提著網籃和皮箱站在人行道中間,擋住了路,行人從他們身邊繞過,從頭到腳地上下打量這兩個人,然後又久久地望著漸漸走遠了的馬車和敞開的大門,等著看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

  這時候,馬克爾從大門口朝這對年輕的主人跑過來。他身穿印花布襯衣,外面套了一件背心,手裡拿著一項園丁帽,一邊跑一邊喊:

  「感謝上帝神力無邊,一定是尤羅奇卡吧?那還用說,就是他,這只小雄鷹!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可愛的人,總算沒忘了我們這些為你禱告的人,飛回老案來啦。你們還要怎麼樣?啊,還想看什麼?」他譏諷地朝那幾個好奇的過路人說,「走開吧,可敬的先生們。別把眼珠子看得掉出來!」

  「你好,馬克爾,讓咱們擁抱一下。你這個古怪人,幹嗎穿背心。怎麼樣,有什麼新鮮事兒和好消息?妻子和女兒們都好嗎?」

  「沒什麼可說的,都長得挺好,謝謝您的關心。至於說新鮮事嘛,你在外邊幹大事,可我們也沒閑著打瞌睡。如今到處都弄得又髒又亂,叫人噁心,簡直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街道不打掃,房頂不修繕,從沒油飾粉刷過,真像吃齋茹素的一樣,一乾二淨,一絲一毫分外的東西也沒有。」

  「馬克爾,我可要在尤裡·安德烈耶維奇面前告你的狀。尤羅奇卡,他總是這樣,淨說傻裡傻氣的話,簡直讓我受不了。大概是沖著你才這麼賣力氣,想讓你滿意。不過,他自己也有心裡的打算。住口吧,馬克爾,不用辯白了。馬克爾,你真是個不開竅的人,該變得聰明點兒啦。你大概還沒同那些小攤販混在一起吧。」

  馬克爾把東西拿到屋裡,砰的一聲把前門關上,接著就放低聲音十分肯定地說:

  「安東寧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在發脾氣,這你也聽見了。她總是這樣。她常說,馬克爾,你從裡到外都一片漆黑,簡直像是煙囪裡的油煙子。她還說,你現在也不是小孩子了,就算是一條小獅子狗或者哈巴狗,也該通人性了。當然,這麼說也木一定對,尤羅奇卡,信不信由你,可是只有知情人才見過那本書,一個了不起的共濟會會員寫的,整整壓了一百四十年不得見天日。可是我覺得目前我們是被出賣了,尤羅奇卡,你難道還木明白,一個小錢、一撮鼻煙都不值地就把我們賣了。你看,安東寧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又不讓我說話,在那兒擺手哪。」

  「當然要擺手。好了,好了,把東西放在地板上,謝謝,馬克爾,開步走吧。需要的話,尤裡·安德烈耶維奇會喊你的。」

  「總算把他擺脫了。你要信他的話就只管信好了。純粹是演戲,在別人面前總裝出癡呆的樣子,可是自己偷偷地磨刀以備萬一。只不過還沒決定要對著誰,這個假裝可憐的人!」

  「唉,你也是太過分了!依我看,他只不過是喝多了,所以才這麼扭怩做作,沒什麼了不起的。」

  「那麼你說說看,什麼時候他清醒過?算啦,讓他見鬼去吧。我擔心薩申卡恐怕又沒睡著。要不是鐵路上流行這種傷寒病……

  你身上沒有蝨子吧?」

  「我想沒有。路上坐的車很舒服,跟戰前一樣。不過還是要洗一洗,稍微洗一下,用不了多長時間,以後再好好洗。你要上哪兒去?怎麼不從客廳穿過去?你們現在走另一道樓梯?」

  「啊,對啦,你還不知道呢。我和爸爸想了又想,還是把樓下的一部分讓給了農學院。不然冬天自己連暖氣都燒不過來。樓上也太空,還提出來再讓給他們一部分,暫時還沒接受。他們在這兒安置的是研究室、植物標本和選出來的種子。就是別養老鼠,種子倒無所謂。不過他們把房間保持得不整潔。現在都把房間叫居住面積。往這邊來,這邊來。看你多笨!從後邊的小樓梯繞過去。明白了嗎?跟我來,我帶路。」

  「你們把房子讓出去,做得太好了。我工作的那個醫院也是設在一幢貴族家的住宅裡。樓上樓下一排排望不到頭的門對門的房間,還保留了一部分鑲木地板。養在木桶裡的棕桐,支支楞楞的枝葉晚上從病床上看去就像一個個幽靈。那些從火線下來的見過世面的傷員都覺得害怕,做夢還會喊起來。當然,他們的神志也不太正常,受過震傷。結果,不得不把這些樹搬出去。我想說的是,有錢人家的生活當中的確有些不健全的東西,多餘的東西簡直數也數不清。比如家裡那些多餘的家具和房間,多餘的細膩的情感,多餘的表達方式。住得擠一點兒,這太好了。木過還不行,應該再擠一點兒。」

  「你那紙卷裡露出來的是什麼?嘴像鳥,腦袋像鴨子。真好看!野鴨子!從哪兒來的?簡直不可思議!這在當前就算是一筆財產!」

  「在火車上人家送的。說起來話長,以後再談。你看怎麼樣,把它拿出來放到廚房去?」

  「那當然。馬上就讓紐莎腿毛、開膛。聽說到了冬天會有各種可怕的事,要挨餓、受凍。」

  「不錯,到處都這麼說。方才在車上我看著窗外還在想,有什麼能比家庭的和睦和工作更可貴?除此以外,一切我們都無法掌握。說真的,看起來不少人面臨著不幸。有些人想往南方逃,到高加索去,希望遠走高飛。這可不合我們的習慣。一個男子漢應該能咬緊牙關,和自己的鄉土共命運。我覺得這個道理很明顯。至於你們,另當別論。我多麼希望保護你們躲過這場災難,送你們到更安全的地方,也許到芬蘭去會好一些。不過,我們要是在樓梯上站半個小時,恐怕永遠也到不了樓上。」

  「等一下,你聽我說,還有一件事。是什麼來著?一下子我都給忘了。啊,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來了。」

  「哪一個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

  「科利亞舅舅。」

  「東尼娜!這不可能!怎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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