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日瓦戈醫生 | 上頁 下頁 |
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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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已經被甩在後面,列車從擁擠的林木當中得到了解脫。一片緩斜的草地從谷底向上延伸到遠方成為寬廣的丘陵地帶。它上面縱向排列著一條條墨綠色的馬鈴薯田城。在草地丘陵頂部馬鈴薯田的盡頭看到的是地窖溫室的玻璃窗。草地的另一側,在奔馳的列車尾部方向,一團紫黑色的雲懸在半空。陽光從烏雲後面向四方輻射開來,落在溫室的玻璃窗上,燃起耀眼的光芒。 突然,從雲層裡斜飄著灑下一陣晴日陣雨,陽光下可以看到閃爍的雨滴。急驟的陣雨的節拍正好和前進的列車輪聲、車身的震顫相吻合,似乎是要竭盡全力地趕上,唯恐落後。 醫生還沒有來得及注意這一切,前方的山後已經出現了救世主基督大教堂的輪廓,接著就是它那穹窿形的屋頂、市區的房屋和林立的煙囪。 「莫斯科。」他一邊說著,就走回了包房。「該收拾東西啦。」 波戈列夫席赫一下子跳起來,在狩獵袋裡翻了翻,拿出一隻最大的鴨子。 「拿去吧,」他說。「留個紀念。和您相處這一整天,我非常快活。」 無論醫生如何謝絕,還是無濟於事。「好吧,」他不得木表示同意,「我把它收下,算是送我妻子的一件禮物。」 「妻子!妻子!給妻子的禮物。」波戈列夫席赫興高采烈地重複著,似乎是生平第一次聽到這個字眼,同時扭動全身哈哈地大笑,讓從座位下面跳出來的「侯爵」也分享他的快樂。 列車駛向月臺。車廂裡像到了夜間一樣變暗了。這位聾啞人把那只野鴨遞給醫生,外麵包了半張不知是什麼內容的鉛印傳單。 莫斯科宿營地 一路都靜靜地坐在狹小的包房裡,所以覺得只有火車在行駛,而時間是停滯的,現在最多也不過剛到中午。 當馬車載著醫生和行李吃力地一步步從斯摩棱斯克車站擁擠的人群中擠出來的時候,卻已是日近黃昏了。 也許當初就是這樣,或者是醫生往日的印象又加上一層後來歲月的經驗,不過事後回想起來,他覺得當時人們一群群地擁擠在市場上並沒有什麼必要,而只不過是出於一種習慣。因為空空如也的貨攤都放下了遮陽的簷板,甚至還上了鎖,況且在這片久已不打掃的肮髒的廣場上,也沒有可以買賣的東西。 他仿佛覺得當時還看到衣帽整齊、上了年紀的男男女女蜷縮著瘦削的身體站在人行道上,用隱含責備的目光迎送著身邊往來的行人,向他們兜售無人問津的、誰也不需要的東西:人造的假花、帶玻璃蓋和汽哨的煮咖啡用的圓形酒精爐、黑色細紗的晚裝和已經撤銷的政府機關的制服。 人們買賣的淨是些簡單實用的東西:定量配給的、很快就變硬的麵包頭,用嘴咬過的德濕、肮髒的糖塊,從一整包切成一半又一半的只有幾兩重的馬合煙草。 市場上流通的就是這類來路不明的、沒多大用處的東西,價錢卻隨著在人們手上周轉而上升。 車夫把車拐到和廣場相通的一條巷子裡。一輪落日從後面直射到他們的背上。前面有一輛隆隆行駛的空空的大車,掀起的一股股灰塵被夕陽染成青銅色。 最後,他們終於超過了擋在前面的大車,於是加快了速度。讓醫生覺得奇怪的是,大路和人行道上處處都可以看到一堆堆從房屋和圍牆上扯下來的舊報紙和廣告。風把它們吹到一邊,馬蹄、車輪和來往的行人又把它們踩到另一邊。 過了幾條橫巷不久,在兩條街的拐角上出現了自家的那幢房子。車夫停了車。 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從四輪輕便馬車上下來的時候,感到呼吸急促,心口怦怦跳,急忙向大門走去,按響了門鈴。鈴聲沒有得到任何反應,尤裡·安德烈耶維奇於是又按了一次。當這次又毫無結果的時候,他越來越感到不安,就用很短的間隔一次又一次地接著門鈴,直到隨著向一側打開的大門,看見把手伸開支在門上的安東寧娜·亞曆山德羅夫娜為止。由於出乎意料,刹那間兩個人都呆住了,誰也沒有聽到對方的驚叫。安東寧娜·亞曆山德羅夫娜手扶著敞開的門,張開雙手讓他擁抱,這才使他們擺脫了木呆呆的狀態。兩個人像發瘋似的一下子撲到一起。過了一會兒,他們同時開了口,彼此打斷對方的話頭。 「先告訴我,全家身體都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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