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日瓦戈醫生 | 上頁 下頁
二六


  拉拉到專修班去取出生證和其他證件的時候,帕沙在家招待客人。院子的守門人陪她一起回來,帶了一張包裝用的銀皮席和一大卷第二天捆東西用的結實的粗繩。拉拉打發走了守門人,在客人面前轉了一圈,同這個握手寒暄,同那個互相親吻,然後便到間壁的那邊去換衣服。她換好服裝出來的時候,大家拍手叫好,隨後都入了座,像幾天前在婚禮上那樣的喧鬧開始了。活躍的人忙著給鄰座斟伏特加酒,無數隻舉著叉子的手伸到桌子當中去拿麵包和盛冷熱菜肴的盤子。大家紛紛祝酒,發出滿意的嚷嚷聲,爭先恐後地說俏皮話。有的人很快就醉了。

  「可真把我累死了。」和丈夫挨著坐在一起的拉拉說,「你要辦的事都辦完了嗎?」

  「辦完了。」

  「不管怎麼累,我覺得精神很好。我感到幸福。你呢?」

  「我也一樣。我也覺得很好。說起來,一兩句話說不完。」

  科馬羅夫斯基例外地被允許參加這群年輕人的晚會。快結束的時候,他想說這對年輕朋友走後自己會感到孤苦伶什,在他眼中莫斯科就會變成撒哈拉沙漠,可是心裡一陣發酸,便咽起來,不得木重新開始被激動所打斷的話。他請求安季波夫夫婦允許他給他fi]寫信,允許他到他們尤裡亞金的新居去拜訪他們,如果他忍受木了分離的痛苦的話。

  「那倒大可不必。」拉拉若無其事地高聲回答,「什麼通信啊,撒哈拉沙漠啦,這些話都用不著說。至於到那個地方去,您乾脆連想也別想。沒有我們,上帝也會保佑您日子過得一樣好,況且我們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帕沙,你說是不是?您運氣好,一定能找到代替我們的新朋友。」

  拉拉仿佛完全忘了正在和誰談話和談的什麼話,似乎又想起了一件事,急忙站起身來到間壁那邊的廚房裡去了。她在那兒拆開絞肉機,把零件放進食具箱的幾個空著的角裡,再用稻草塞好。拆絞肉機的時候,她差一點讓箱子邁上的一根大刺紮破了手。

  她忙著裝東西,又忘記自己還有客人了,對他們的聲音也是充耳不聞,直到後來間壁那邊爆發了一陣特別響亮的喧鬧聲,才提醒了她。拉拉這時想到,喝醉酒的人總是喜歡竭力模仿醉漢,顯出那種既俗氣又有意誇張的更厲害的酸態。

  這時,從敞開的窗子傳來院子裡一個特別的聲音,引起她的注意。拉拉撩開窗簾探出身子去。

  一匹拴著絆腿繩的馬正在院子裡一瓶一顛地跳著。這匹不知是誰家的馬可能走錯了路,走到這個院子裡來了。天色已近黎明,不過離日出還早。仿佛沉睡的閱無人跡的城市籠罩在清晨淡紫色的寒氣中。拉拉閉上了眼睛。這陣異乎尋常的馬蹄聲,把她帶到遙遠的迷人的鄉村裡去。

  樓下響起了門鈴聲。拉拉側耳細聽。有人從餐桌邊走去開門。來的是娜佳!拉拉忙不迭地向她跑過去。娜佳是直接從車站來的,她是那麼鮮嫩迷人,渾身似乎散發著杜普梁卡的鈴蘭花的芳香。這一對朋友站在那裡說不出話來,只是放聲大哭,緊緊擁抱,幾乎都讓對方喘不過氣來。

  娜佳結拉拉帶來了全家的祝賀、送別的話和父母贈送的貴重禮品。她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個用紙包著的首飾匣,打開裹著的紙,掀起蓋子,遞給拉拉一串精美出奇的項鍊。

  響起了一片驚歎聲。一個已經有些清醒的醉漢說:

  「這是玫瑰紅的風信子石。沒錯兒,紫色的,你們說是不是?這可是不亞於鑽石呀。」

  可是娜佳分辯說,這是帶黃色的寶石。

  拉拉讓她坐在自己身邊的座位上,把項鍊放在自己的餐具旁邊,目不轉睛地看著。放在紫色襯墊上的寶石光華奪目,煙娼生輝,有時像流動的水珠,有時又像一串纖巧的葡萄。

  桌邊有的人醉意已經慢慢消失了。因為娜佳人席,酒醒過來的人又喝了起來。大家很快也把娜佳灌醉了。

  沒過多久,整個屋子裡的人都沉入了夢鄉。多數人第二天還要到車站送行,所以留下來過夜。一半人隨便往一個角落裡一倒便打起鼾來。拉拉自己也不記得怎麼和衣躺在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的伊拉·拉果金娜的身邊。

  耳邊一陣很響的說話聲把拉拉驚醒了。這是從街上到院子裡來找那匹走失的馬的陌生人的聲音。拉拉睜開眼睛一看,覺得很奇怪——帕沙可真是閒不住,那麼大的個子站在屋子當中沒完沒了地翻騰什麼呢?這時,被當成是帕沙的那個人朝拉拉轉過身來,她才看清不是帕沙,而是滿臉麻子、從鬢角到下巴有一道傷疤的人。她明白了,這是賊溜進屋裡來了,於是想喊叫,可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突然她想起了項鍊,悄悄地用手肘支起身子往餐桌上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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