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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他們的臉譜總是按一樣的模式加以修整,以便留芳千古,並且總是用淺化的手法,使其形象返老還童,變得年輕。這當然是人所共有的願望。這種外表的相似,這種衣冠楚楚的形象,必將為他們在家庭歷史中所留下的記憶披上一層美麗的外衣,同時也顯示出這種留念的特殊性和它的真實性。這些面貌越是相象,就越證明他們不屬同一家族的成員。此外,所有的男人都圍著一樣的頭巾,而女人都梳著一樣的盤在頭後的髮髻,都一樣把頭髮梳得緊緊的,男人和女人都穿著一樣豎領的長袍。

  他們全都是一樣的表情,不過我仍然可以分辨得開。媽媽在她那張穿著紅袍子的像片上的表情就和他們一模一樣。有的人認為這是一種莊重的表情,而有的人則認為這種表情平凡,沒有個性。

  他們倆再也不談論未來的終身大事。因為此事大局已定,要想叫他父親答應讓他娶她為妻是毫無希望了。當父親的可謂是鐵石心腸,對兒子毫無憐憫之心。這位父親對誰也不會發善心。在所有在這裡從事經商的中國移民當中,要數這位搖擁有藍色琉璃瓦的平臺的中國人派頭最大,最為闊氣。他的資產遍佈沙瀝之外最遠的地方,一直到堤岸——這個法屬印度支那的華人首府。這位堤岸的青年知道父親和姑娘的決定是一致的,大局已定,無可挽回。他們至少開始明白,只要女的一走就能使他們倆分開,而這將是結束他們之間關係的一個好機會。他們也明白這個白人姑娘根本也沒有堅持非嫁給他不可,她跟誰結婚都可以,應該把她拋棄,把她忘掉,把她還給白人,還給她的兄弟。

  自從他醉心於她的軀體以來,姑娘就再也不因為自己長得單薄而苦惱,而且,奇怪的是媽媽也再也不象往日那樣替她得擔心,似乎她也發現這個軀體終於說得去,如同別人一樣,也能為人所接受。而他,這位堤岸的情人,他則認為這位白人姑娘的發育由於天氣過度炎熱而受到影響。他自己也是在這種炎熱的環境中誕生、長大的。他發現自己和她也有相似之處。他說由於這些年來她一直在這種令人難熬的確候條件下生活,所以使她變成了一個印度支那的姑娘。

  還說她和她們一樣,有纖細的手腕,濃密細長的頭髮,給人一種身強力壯的感覺,尤其是這皮膚,這一身用當地專門留給女人、小孩用的雨水沖洗出來的皮膚。他說法國的女人和當地的女人比較起來,法國女人皮膚顯得較為堅硬,甚至是粗糙的。他還說熱帶地區食物貧乏單調,不是魚就是水果,這也是產生差別的一引起原因。還有這裡人們穿著的棉布、絲綢一類的衣服總是又寬又大,不緊貼著身體,從而使身體自由、裸露。

  堤岸的情人沉溺在這位白人少女的春情之中,如癡如醉。每天晚上他從她身上尋歡作樂,消磨了他的時間,消磨了他的生命。他幾乎再也不說話了。也許誰都不會明白他這種心思,這種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心思。

  他瞧著她。甚至閉上雙眼也仍然在瞧著她。他在她的臉上呼吸。他閉著雙眼呼吸著她的呼氣,呼吸著這股從她嘴內呼出來的熱氣。他越來越分辨不清楚這個軀體的界線,這是一個與眾不同的軀體,它並沒有完全形成,在房間裡還在繼續長大,它還沒有定形,它時時刻刻都在變化,它不只是存在於他目所能見的地方,在別處也有它的身影,這軀體朝著喪命的嬉戲伸展開來,超越他的視線,它溫順靈活,一味沉溺於享樂之中,象一個年紀成熟的軀體。它並不調皮,百依百順,而且機智靈巧,令人吃驚。

  我看著他如何處置我,如何擺弄我,而我從沒想到他會這樣做,甚至超越我的期望,可卻完全符合我那天生軀體的需求。就這樣我便成了他手中的孩子。對我來說,他也變成另外一種形象。我開始意識到他的皮膚,他的整個軀體,也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服感,超越過他自身之外。

  另一個男人的影子也可能會在這間屋子裡出現,這就是那個年輕兇手的影子,只不過當時事情還沒有發展到這個地步,所以還沒有任何影像會出現在我的眼前。另一個年輕人的影子也同樣會在屋子裡出現,不過,這個影子我是知道的,有些時候它會出現在我那歡樂之中。我曾經向他說過,向這個堤岸的情人說過,說過他的軀幹那種難以形容的舒適感,以及他在森林中,在黑豹出沒的河口中所表現出來的膽量。不管我說什麼都能迎合他的欲望,而更加令他把我佔有。我變成了他的孩子。每天晚上,他正是跟著他的孩子尋歡作樂。可有些時候他也會突然害怕起來,他擔心她的身體,好象他已經意識到她死在臨頭,並且突然想起他遲早會失去了她。

  她的確質是如此單薄,有時使他突然害怕起來。他還擔心她的頭痛病,這毛病常常使她形容憔悴,臉色蒼白,有氣無力,眼睛上蒙上一條濕布條。他也擔心她有冒出厭世的情緒,而當她情緒低落的時候,她就會想起媽媽,想到她無法改變現狀,無法讓媽媽在閉眼之前能夠過上幸福的日子,無法去殺盡那些製造這種災難的人,這時候她就會變得驟然號叫起來,痛哭流涕。他把臉貼在她的臉,擦拭她的眼淚,他緊緊地摟著她,她的眼淚和她的怒氣激起他一股瘋狂的情欲。

  他抱著她就象抱著他的孩子。他拿孩子的軀體當玩藝,把她翻來轉去,他用小孩的身體捂著他的臉,他的嘴,他的眼睛。而她,她繼續聽任他的擺弄。而突然間,她卻央求起他來,她並沒有說出求他做什麼,可是他,他卻叫她別作聲,他大聲地嚷他再也不要她了,再也不想拿她取樂了,可眼下他們又重新湊合在一起,禁錮在不安之中,他們就這樣,整天沉溺於不安、淚水、失望和幸福之中。

  他們整個晚上都緘默不語。在那輛送她回寄宿學校的黑色大轎車裡,她把頭靠在他的戶膀上。他緊緊地摟著她。他對她說,法國的輪船很快就要到達港口了,並且將把她帶走,使他們分離。一路上,他們默不作聲,有時候,他叫司機把車開到河邊去兜兜風。她疲乏不堪,倚著他,睡著了。是他的吻使她從昏迷中醒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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