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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伊芙琳每半小時撥一次電話,但是象她多多少少預料到的,沒有回答。她回憶起自己到四十歲的時候,她沒有特別地高興。那是在人們、包括她自己的女兒都宣稱,他們不相信三十歲以上的人的時代。四十歲使她意識到用不了幾年她就會閉經。閉經了她就再也不會有孩子——雖然這些年來,她已習慣了不會再有孩子的想法。四十歲使她意識到時光的流逝,但既然她對此無能為力,她也就接受廣它。

  而這一點的確是她與納特之間的不同之處;她接受命運的安排,而納特同它們鬥爭。伊芙琳不知是接受好,還是鬥爭好。有時候她想自己是對的。為什麼要與不可征服的命運上抗爭呢?另一些時候,她不希望自己能象納特。假如他不去抗爭,就不會有他們之間的婚姻,不會有艾爾法公司,不會有幸福的生活。然而伊芙琳仍然弄不明白反抗五十歲的到來有什麼意義。因為無論你怎麼反抗,你永遠也不會贏。

  她不斷地撥電話。終於,午夜過後,納特接電話了。

  「我一直設法與你通話。」

  「我知道。」

  「是因為五十歲嗎?」

  「不是。」他的語調不讓她再問下去。

  「你知道。」她說,不知再說什麼。「你還可以乘明天的早班飛機。我沒有告訴你,但是我安排了一個晚會,一個讓你出乎意料的晚會……」當她喋喋不休他講話時,她感覺到自己象個傻瓜。「我還邀請了你所有的……」

  作為回答。他掛上了電話。

  第二天早上,伊芙琳打電話給所有的客人,告訴他們生日晚會取消了。然後,她乘八點半的飛機去紐約。

  十點鐘,伊芙琳按響了三樓的門鈴,沒有回答。她又按了四次,等了一會兒,仍然沒有回答。她對闖進去有點猶豫,因為她對納特的心情有些恐懼。她又敲了一會兒門,還是沒有反應。這時她便打開手提包,取出鑰匙。儘管這是她自己的家,她卻有種入侵者的感覺。她對進去感到害怕。她不知她將看到什麼?是被截肢斷臂的死屍呢,還是難以形容的行為的跡象呢?她告誡自己,她的想法是荒謬的,便走了進去。

  「納特。」她推開門時又喊了一聲,還是沒有回音。她環視了一下廚房,兩瓶開口的蘇打水放在檯子上,一壺速溶咖啡潑在水池裡,被水龍頭滴下的水沖成一個黑棕色的泥窪。

  客廳是空的。除了散扔的星期五《紐約郵報》,滿滿的一缸煙灰和兩個瓦斯酒瓶,一切都整整齊齊。

  「納特?」

  他不在書房裡,喬伊的房間也沒動。伊芙琳繼續向前走,來到他們的臥室——她和納特的臥室,房地產代理人說它是絕佳的臥室。房間裡遭到了破壞。床罩被從床上掀了下來。床罩被撕破了,納特赤裸裸地躺在床墊上一一酣睡,不肯人事。伊芙琳摸了摸他的前額,她的手汗漬漬的。

  天花板上那座古香古色的大吊燈歪歪扭扭的垂掛著,上面六個蠟燭形狀的小燈炮全被打碎了,床上、地毯上撒滿了玻璃碎片。一個陶瓷檯燈被摔在牆邊。一灘嘔吐物一直通到了洗手間。納特平時放的整整齊齊的衣服扔得到處都是。領帶掛在門把手上,襯衫一半夾在衣櫃裡,一半露在外面。褲子扔在伊芙琳的梳粧檯上。內衣褲被踢在床下。在悶熱的七月裡,房間裡散發出的味道就仿佛是在這裡剛剛進行了一場大屠殺。

  「納特?」他死沉沉的,沒有反應。

  伊芙琳走進洗澡間,去取毛巾和浴中,她至少可以為他揩去汗,使他清醒過來。可當她看到洗澡間,她呆住了。她的幾瓶香水全撒在瓷磚地上。所有的毛巾——浴中、擦手巾——都扔在地上,浸泡在香水和玻璃碎片中。房間裡所有易碎的東西全被打碎了;洗面池上的鏡於、鏡子兩側化妝用的燈,淋浴間的門,盛放化妝品、洗浴液、漱口液的三個玻璃架。一管牙膏塗抹在浴室防滑墊上。胭粉撒得到處都是。最後在澡盆對面牆上,是用紅唇膏寫的幾個鮮紅的字母:滾你的。伊芙琳貼在牆上和天棚上的粉白色壁紙被徹底糟塌了。

  她有好一會兒環視著周圍被破壞的一切,對房間遭到的暴力和憤怒迷或不解。猛然,她注意到便池後面那個膠膜避孕套。那上面還沾著陰道流出的粘液——伊芙琳感到詫異,是精液嗎?

  是納特的的精液嗎?

  哦,納特,你為什麼要把她帶到這裡來?不管她是誰,為什麼要在這裡?為什麼你不象你其他朋友們那樣把她領到一個旅館或者是汽車旅店去?為什麼你偏要把這肮髒的秘密帶回到家裡來?

  伊芙琳從櫃子裡拿出一條浴中,在冷水龍頭下弄濕、擰乾。她小心翼翼地繞過洗澡問地上的玻璃碎片,回到臥室裡,把毛巾攤放在納特臉上。

  他沒動,沒睜眼睛,也沒說話。

  伊芙琳開始收拾房間。她把納特的衣服都拾起來。在床底下,她發現一條天藍色比基尼短褲。在床頭櫃前,她拾到一個陶瓷的窗簾拉手。它是被扯掉了,窗簾繩也斷了。她把這些全扔進垃圾桶裡。

  伊芙琳來到廚房,從裝日用品的櫃子裡拿出畚箕、刷子,開始清理洗澡間。她先把地上大的玻璃碎片撿起來,用拖布擦去撒在地上的香水、漱口液,和到處都是的胭粉。然後用吸塵器吸地上的小碎片,她能聽見它們被吸進去的聲音。吸完之後,她開始擦洗洗面池和澡盆。她用克力耐克斯手紙撿起那個避孕套,把它連同那個比基尼短褲、窗簾把手一起扔進了垃圾桶。接著她開始用幹洗劑擦抹用紅唇膏和塗在牆上的字。她只是把字母弄得模糊了。在牆壁紙上留下一道漂白的痕跡,這壁紙得撕去重貼。

  伊芙琳又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所有的毛巾、浴中;把它們扔到垃圾桶裡,然後把它們送到樓層的垃圾通道。過道裡一個人也沒有。七月的周未,第五大街上的934號幾乎是空的,因此,當垃圾從三樓的通道滑向地下室時,伊芙琳能聽到陶瓷拉手落地的聲音。

  她希望她能象扔掉垃圾一樣容易地把腦中的想法和記憶都扔掉。

  伊芙琳回來,把廚房清理了一下,給自己弄了杯咖啡。她把咖啡端到臥室,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她仔細觀察納特,仿佛通過觀察她能夠理解他。他在吸塵器的嘈雜聲中,在自來水的嘩嘩流淌中,在她的喊聲中,一直呼呼大睡。她奇怪,除了酒精之外,他還喝了什麼。

  那天下午三點鐘,他醒了過來。

  「你在這幹什麼?」他問

  「我可以問你同樣的問題。」

  「我不想談這個。」

  「我想。」

  「以後吧。」他說,接著又不醒人事——或者是酣睡,或者是什麼。

  「這沒什麼意思。」納特在談那個女孩。「我但願沒發生這事。」

  「她是誰?」

  「我不知道,我從酒吧問帶來的。」

  「你為什麼把她帶到這來?」

  伊芙琳不願意扮演一個被出賣的妻子的角色,她不願意去逼問納待。可是她是名正言順的妻子,納特知道這個。他能這麼做,她就有權力問。「你究竟為什麼要把她帶到我們家裡來?帶到我的臥室裡來?」

  納待聳了聳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做了這些。」他用手揮了一下這個房間。被毀壞的痕跡很明顯——歪曲的吊燈、沾滿了污漬的地毯,扯斷了的窗簾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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