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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你們扭打了嗎?」伊芙琳問「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來了。」納特不知道是誰毀壞了這個房間,是他自己,是那個女孩,還是他們倆一起。他納悶,究竟什麼樣的魔鬼附在他身上。他驚異,那魔鬼能在他身上,而他卻無法知道它,不能去控制它,他害怕那魔鬼,也害怕他自己。

  到了八點半鐘,伊芙琳煎了一些雞蛋,烤了幾片麵包,納特就著兩筒可樂把它吃下去。他們在臥室裡把盤子裡的東西都吃了。

  「我當時醉得很厲害……」

  「那麼你領來的也是醉鬼?」

  納特點點頭。

  「我只是什麼也記不得了。當時我暈了過去,現在我感覺很不好受。」

  「是醉酒後的作用嗎?」

  「比那更糟。」納特說,「是自責、悔恨。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做。」

  「我但願你沒把她領到這來。」

  「我明白。」

  「你可以把她帶到旅館去。」

  「伊芙琳……」

  「只是別把你的娼婦帶到我的房間裡來。」

  「伊芙琳,就這一次,一個晚上,它說明不了什麼。」

  「對我可說明了問題。」伊芙琳好多年就已經知道或者說是猜到,納特瞞著她幹這種事。因為他所有的朋友都做這種事。但是,只要他不領導家裡來,她就可以裝作沒有那事或者即使有,她也不怎麼在乎。

  「這樣的卡不會再發生。」納特說,「我保證。」

  「什麼事不再發生,是你不再搞女人呢,還是你不再把她們領到這來,」

  納特看著她。

  「不要折磨我了,伊芙琳,我自己折磨自己就夠厲害的了。」

  納特睡了幾乎整個星期天。醒來時,只是吃了點冰淇淋,喝了幾瓶蘇打水。他看了一會電視節目,星期一早晨他說感覺不好。

  「你為什麼不到坎塔特克島去過一周。」

  這是一個勒索,但,是一個有意義的勒索。這是伊芙琳對納待以往忠貞肯定的一個方式,也是納特承認自己罪過的途徑。如果這只是一筆商業交易,而不是婚姻,你會認為它是不錯。雙方都可以取勝。伊芙琳挽救了她的自尊心,納特以他的懺悔,得到了她的饒恕。然而,他們誰都意識到,那自尊心只不過是感情上的裝飾品,而且那饒恕是沒有價值標簽的。

  納特給辦公室打了個電話,說他要休一周假,伊芙琳訂電話,找人來在浴室重安一個淋浴門,並更換牆壁紙。她交給看門人一串鑰匙,告訴他讓來幹活的人到三層樓來。

  她很高興。當他們看到亂塗在牆上的「滾你的」那幾個字時,她不必在場了。

  翌年,伊芙琳發現了一個過去自己從未意識到的問題:她發現自己是孤獨的。

  喬伊搬出去獨自住已經有一年了。伊芙琳的母親搬到福特·羅德代爾一套小公寓裡去住,在那,她的全部那光用來打紙牌或是上瑜伽課。納特整日獨自飲著威士忌。他總在冰箱裡放一瓶威士忌,每天晚上一回到家,便一邊讀報一邊嚼飲著冰鎮的威士忌。晚飯後,他又重新喝起來,直到酪配大醉。

  他不向伊芙琳發火,他不辱駡,侮辱、責備她,他只是不理她。

  伊芙琳有許多事想與他談,卻不敢提起;她想與他談談那避孕套的事,喬伊的事,納特的酗酒,他們的婚姻,他們名存實亡的性生活,她想幫助他的渴望,談談將來和過去。伊芙琳腦中有許多許多的想法,而每一種都是一個佈滿荊棘的陷阱。

  偶爾,納特也會半醉半醒地滔滔不絕講自己的失敗。在他看來,所有的一切——他的生活、他的事業、他的雄心大志——都變得令人失望他說沒有一件事,象他二十五歲時設想的那樣。他沒有在爵士樂這個領域裡成為強人。他沒有做過他希望的那麼多旅行,他沒有勾引上那些最迷人的絕色女人。他只是另一個人——為賺錢,去為那些窮人生產一些知識磁帶,因為這些人沒有能力去求教十一個心理學家、老師或者是宗教導師。現在他已經五十出頭了,可他整個倒黴的一生毫無成就。

  伊芙琳竭力向他說明,他的想法是不對的。她說,他在事業上已經很成功,他已經賺了許多錢;她還仍然愛他,需要他,喬伊崇拜他,聽信他的每一句話;她說他擁有一切——聰明的頭腦,健壯的身體以及足夠的錢去做任何隨心所欲的事;他有相貌、精力、幽默及蛙力。

  納特告訴她,她說的全是謊話。

  伊芙琳渴望能有個人與她談談。她的女兒她很少能見到,而且她公開地蔑視伊芙琳,對她母親在婚姻問題上的教誨不屑一顧,並且運用「你總是把好事想成壞事」來回敬她。

  婦女解放運動的那些領袖們正在談論著意識的覺醒和婦女同胞會的問題。伊芙琳有時希望自己是三十歲,是被解放的女人,而不是四十四歲,孤獨的女人。過去她從沒意識到自己沒有朋友:她只顧忙於照料家庭,撫育孩子,迎合丈夫,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當然,她也認識一些女人,但是她們也象她完全一樣:都是妻子和母親。她不知道她們是否也有同樣的問題,她想知道她們是怎樣處理的。可是她永遠無法知道,因為她們這一代婦女是在不能談論「私人生活」的教育下長大的。伊芙琳則是一個保持緘默密約的犧牲品,這個密約使她與外界隔離,孤獨寂寞。

  1970年很快就過度到1971年。伊芙琳決定關閉坎塔克特島上的別墅。除了害怕的原因外,她說不出為什麼這麼做。喬伊和她的男朋友到歐洲去了。伊芙琳告訴納特,她想在城裡度過這個夏天,陪伴他。

  納特說,隨她的便,他不在意。

  兩個重大的時刻就象兩座鋸齒的山峰,迫在眉睫:一個是他們結婚二十五周年紀念日,一是納特五什一周歲生日。有意無意地,伊芙琳感到緊張。她從沒跟納特談過他五十歲生日的那場災難,從沒跟他討論過他的行為。她太恐懼了。現在又有兩個重要的時候要到來,她更加恐懼。她想像不出最可怕的會是什麼。她明白不能去搞什麼大的慶祝,她只是小心謹慎地等待納特有所暗示。他一直是奇怪地平靜,伊芙琳對這個紀念日是如此緊張,所以當納特在紀念日那天送給她那個難以置信的禮物時,令她大吃一驚。

  喬伊從哥本哈根打來電話,祝他們幸福愉快。晚上,他們獨自去考特巴斯克吃晚餐。當他們喝咖啡時,納特從衣兜裡拿出一個小盒,送給伊芙琳。盒裡是一個圓的大鑽石戒指,上面鑲著一顆五克拉的綠寶石。

  「你不必買這個。」

  「你不記得了嗎?我曾許諾給你買個鑽石戒指。」

  伊芙琳想起了那個諾言。那是他們剛定婚不久,納特許下的。當時他們就坐在她父母家客廳裡的沙發上……真難以相信二十五年過去了。

  「只是我覺得,綠寶石配綠眼睛比鑽石更美。我答應你一」個鑽石戒指,但我覺得綠寶石更漂亮。所以來個折衷:我兩樣都給你買了。」

  伊芙琳把戒指戴在手上。它的份量很重。它使伊芙琳悲傷地意識到自己這雙字在二十五年中的巨大變化,手背上筋骨凸出,長著一塊塊、棕色的斑。伊芙琳痛恨歲月使她這雙手變得不如那戒指漂亮。

  「謝謝。」她說,然後又重複一遍。「你不必買這個。」

  「你應該得到這個戒指,為了你對我的容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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