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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巴拉總是故意顯得十分滑稽可笑,白日十分開心,夜晚家務纏身,她取笑自己白天在市場的一個五室套間裡,用勺子給一個意大利電影明星的法國長卷毛狗喂魚子醬和香擯酒,晚上回家後烤土豆,在洗浴間浴盆裡洗涮她的乳罩。白天她和一個異性去蒂凡納商場買東西,晚上幫著艾妮特作算術。她在辦公室說話低級下流,夜裡她就裝作聽不懂丈夫說的他老闆說過的那些下流笑話。

  他們就這樣持續了七年——從1959年到1966年。美國土崩瓦解了,巴巴拉的婚姻也支離破碎了。

  1966年10月初的一個星期三晚上,巴巴拉下班後急匆匆地回到家,沖個澡兒,換上一條黑色羊皮超短裙,一件銀白色緊身毛衣,黑色緊身短襯褲和黑白色的夜便鞋。

  「你穿的那是什麼東西?」她剛穿完狄克走進臥室。

  「這是幹什麼?檢查嗎?」巴巴拉心裡知道他們又該為什麼吵嘴了。他們吵了不知道有多少次,這次又馬上開始了。

  「那裙子把屁股都露出來了。」狄克很少用這種語言說話。他們完全撕破了臉皮。

  「人家都這樣。」

  「在麥克勞佛林公司就不是這樣。」

  「麥克勞佛林公司從來就不知道現在已經是六十年代了。」

  「我要你換上看上去穩健一些的衣服。」

  「學校留下來的那些衣服我現在一件也沒有了。那是五十年代,你可不要忘了。」

  「換上穩健一些的衣服。」狄克雙唇緊閉著。他拒絕追求巴巴拉想開拓的那些偏僻小路。

  「那樣的衣服我根本就沒有。」巴巴拉理了理箍在她左膝上的襯褲。她抬起頭看著丈夫,她平時抑制著的那種輕蔑頓時湧進心頭。他一想起麥克勞佛林公司就十分擔心,他擔心他的老闆會怎麼想。他現在正竭盡全力向上爬。他真是個傻瓜,一個十足的傻瓜。「那麼你想讓我什麼也不穿嘍?也許你的老闆喜歡這樣?」

  狄克打她一個耳光,這一下實在太重了,她覺得面頰劇痛,眼淚緩緩湧進她的眼睛。她死死地盯了他一會兒。

  「你混蛋。」她說。

  「對不起。」他說。

  「你滾開。」

  他們一聲不吭,乘電梯下了樓,在出租車裡狄克抓起巴巴拉的手想彌補剛才的過失,她把手縮了回去。

  斯蒂爾遜一家住在公園街和七十四大街附近的一個普通的合作大樓裡。他們按響公寓門鈴那,臉上都塗上一層笑容。南希·嘶蒂爾遜把門打開。

  「你好,巴巴拉,」南希說。雖然斯蒂爾遜夫人認識巴巴拉已經有十年了,但是她從來沒有叫巴巴拉稱呼她的名。狄克解釋過,在海軍裡,下級軍官的夫人從來不稱呼上級軍官夫人的名。這只是海軍的習慣,沒有別的。

  「你好,南希。」巴巴拉說。斯蒂爾遜夫人一怔,露出不悅的表情。「你好嗎,南希?」巴巴拉停頓下來。她跟什麼人什麼話都敢講。

  「您好,斯蒂爾遜夫人。」狄克說。屋裡的每一個人都默默地認定不要理會巴巴拉有失檢點的舉止。每一個人,除了巴巴拉。

  斯蒂爾遜司令官出來了,把巴巴拉和狄克領到起居室裡。起居室裡的裝飾都是嘩嘰:嘩嘰地毯,嘩嘰窗簾,嘩嘰沙發套,帶著嘩嘰罩的美國早期淡棕色燈具的仿製品。斯蒂爾遜夫婦準備了輕淡的米色飲料和用仿造的錫鍬盤盛著的旅怕利吉農場金魚。他們一起講起艾妮特和克利斯蒂安在學校取得的進步,坎貝爾的產品是如何如何比海恩茲的產品好,麥克勞佛林公司正在搞那些了不起的項目。他們避免提及這位司令官對越南好戰的態度和斯蒂爾遜夫人對吸煙、飲酒和放蕩的意見和看法。大家都沒有看巴巴拉那條短裙究竟有多短。

  斷蒂爾遜夫婦帶她們去了派希,一家老牌飯店,只有那些有錢的保證付小費時不找任何麻煩的人可以去。斯蒂爾遜司令官也沒徵求大家的意見就又要了些飲料,接著便問巴巴拉她整天都在忙些什麼。

  她開始給他講起她準備寫一部叫作《畢業生》的邁克·尼考斯新電影的計劃。狄克狠狠地踢了她一腳,這第二次肉體上的襲擊使她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活還沒講完就不說了。她知道狄克想讓她講孩子們,講艾妮特的算術,講克利斯蒂安體育方面的天賦。斯蒂爾遜夫婦根本沒有察覺,司令官又要了一巡飲料。他和狄克開始專心地談論起那些枯燥無味兒的辦公室瑣事,巴巴拉把咖喱雞裡的大米粒撿出。大米粒太粘了。

  「你的孩子現在都多大了?」斯蒂爾遜夫人間道,儘量顯得世故,自己也是個妻子。

  「一個三十五,一個四十。」巴巴拉說。

  南希·斯蒂爾遜面帶驚奇地看了看巴巴拉。一層心理變態的陰影籠罩著狄克的雙眼。愛德華·斯蒂爾遜對此絲毫沒有注意到,從他臉上那粉紅顏色,巴巴拉意識到這只老山羊已經喝多了。突然,司令官把身子俯過桌子,碰翻了一個水杯,拍著巴巴拉的肚子。

  「這烤爐裡有玩意兒嗎?」他含糊他說,同時斜眼膘了瞟她。

  巴巴拉看了看和她在一起的那三個人。愛德華·斯蒂爾遜,老氣橫秋,醉醺醺的;南希·斯蒂爾遜,乾癟癟的,純屬那種特權人物;狄克,她曾經嫁給的一個男人。

  她拿起提包,二話沒說,叫了一輛出租車回家了。飯店裡的服務員,服務員助手和女老闆被她搞得直發愣。

  「現在人家在考慮大力提拔我。」狄克嘴唇四周深深的皺痕,使巴巴拉意識到他這次決心要來強硬的,但是要適度。他為巴巴拉的行為道了歉,硬著頭皮吃完甜食,喝完咖啡。他回到家一看,巴巴拉已經躺下,等著看卡爾森的演出。維拉準備來作客,巴巴拉早聽說她很聰明,她渴望能見到她。

  「我說了……」狄克又開口了,巴巴拉俯身向前,扭大了電視機的音量。德克斯·安托尼正在預報第二天天氣晴朗,氣溫暖和。「我說過。」他又開口說,巴巴拉死死地盯著熒光屏,不理睬狄克。

  「你幹嘛這個樣子?」他問道。

  巴巴拉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只知道這樣會惹狄克生氣,狄克生氣她倒覺得很開心。這也是讓狄克不要不把她當回事兒的一個辦法。如果什麼事情都一團糟,狄克可受不了。什麼事他都覺得要有條不紊,在藍圖上標得清清楚楚。

  「親愛的,難道你就不關心我?」狄克的語調使巴巴拉的氣消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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