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斷北京城(53)_賽珍珠

五三

　　§第三十一章模糊人影的問題

　　我很驚訝自己一點兒都不因看到了傑洛德而害怕，我被哀傷的心情征服，而不是恐懼；我不能怕傑洛德，不論他以什麼姿態來到我的面前，但我卻記得那些我總是加以嘲笑的故事，那些出現在他們的愛人面前的死人，以及我從未相信過的鬼魂、精靈的故事，我對自己說人類的某種幻覺與潛意識會矇騙我們的常識。之後，我發現自己開始和他人討論那些突然出現在思念他們的人面前的模糊人影的問題，雖然我沒有跟別人提過我看見了傑洛德，例如，馬特太太相信我所懷疑的每一件事，她說她曾三次看見她那生在愛爾蘭、也死在愛爾蘭的母親的臉。

　　「我看過那個幸福的女人三次，」她今天說：「每一次都發生在她死後。」

　　我要求她將她所見到的情形告訴我。

　　「我看見我母親跪著祈禱，」馬特太太嚴肅地說，當我做好我的午餐三明治時，她正坐在廚房的桌子旁邊喝一杯石紅茶：「她跪著，她的手好像向上舉起，她的頭髮垂到背後，她一邊哭，一邊祈禱，她穿著她那件老舊的黑衣服，但沒有戴圍裙，除了禮拜天以外，她總是穿著圍裙，因此，我知道我看見她的那天是星期日。過了不久，我便獲悉我父親死于那個星期日；我知道，也看到他正走向地獄，雖然這是他的報應，但這對她來說也實在太無情了，祝福她吧！而且她哭了。」

　　「第二次呢？馬特太太。」

　　「第二次是在我決定離開馬特的時候，是的，我親愛的人，」她向我點著頭說：「我確實這樣下了決心，他有一種嫉妒病。」她靠近我，她的眼睛看著廚房的門，馬特正在外面劈柴。

　　「他並不是我第一個孩子的父親，」她低聲說道：「他從未使我忘記這點，他懷疑每一個男人——這四十年來，真的，他一直是我痛苦的來源。」

　　我把這種耳熟能詳的怨言敷衍過了。

　　「第三次呢？馬特太太。」

　　她面無表情。「就只這一次，親愛的，馬特在那個幸福的孩子出生之前娶了我。」

　　「你看見你母親的第三次……」

　　「噢，是的！好，第三次是發生在一個復活節的亮麗的早上，前一晚，我剛和馬特大吵了一架，而且，我沒有心情吃午餐；我不想到教堂去，所以我穿上我的舊衣服，擦洗廚房的地板。馬特叫我起來，與他一起和孩子們上教堂，那時我們一共有六個孩子，都還很小；那天晚上我跟他吵架乃是為了反對生第七個。但我仍不想去，於是，他逕自離開，留下我跪在肥皂水的漩渦之中。當屋子彷佛靜下來時，我站起來，丟下抹布和水桶，洗好澡，穿上乾淨的睡衣，然後，讓自己在一張乾淨的床鋪上躺下來睡覺，以恢復體力。就在這個時候，我最後一次看見我那復活的母親，她全身白衣服，彷佛天使似的，但她的頭髮系成一條小灰色辮子垂放在她的背後，就像她總是在晚上所綁的那樣。她對我說：『可憐的孩子，你只是一個女人，你必須盡所能而忍下一切苦楚。』

　　「『嗯，媽媽。』我說，然後我便離開，而睡得像嬰兒一般；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馬特已經回家，而且，喂飽了孩子們，他自己也吃過了。我起床，體力已完全恢復了。」

　　一篇愚蠢的故事。馬特太太是個無知而有時孩子氣的老婦人，但她相信她所見到的一切。

　　下午，我到離我們最近的城鎮圖書館去找了六本關於夢和幻象的書籍，而這著實讓我們一板一眼的老處女圖書館員大感驚訝。我對於自己想讀它們有點兒慚愧，因為我慣於主張我的懷疑論，我不相信第二種視域。使我覺得不安的人是愛因斯坦，如果一塊堅硬的木頭、一截純粹的物質能夠在我們的面前，變成能量，變成灰燼、火焰和熱氣，那麼，活生生的肉體、聰明的心以及深沉而高尚的靈魂難道不能變成它自己的肖像同時為一種不同的狀態嗎？現在，驅策我的並非老婦人的故事和死者的鬼魂，因為我對它們的懷疑依然如故，不，我是被那種由一位飽經風霜，我必須尊敬他，因世人都敬仰他的小科學家所提示給我的無限可能性所驅使，我已開始從事一項探尋，我開始尋找我所愛的那個人。傑洛德還活著呢？或是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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