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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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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有笑很久,不過,我察覺自己一直在笑,笑這三個人。他們每一個人都為了要引起我的注意而運用各自的方式在作表演,山姆十分唐突、西方和陽剛,布魯斯冷沉、刻薄和機警,而雷尼這個年輕人則遠離兩個較年長的男人之間的那道圍牆,但監視著我們以及照顧那邊的爐火。話繼續進行,但那都是為了討好我——那兩位造牆的人把自己裝扮起來,而在我的眼前表演。我感受到一種親切的溫柔,不明確卻很真實的。 「革命,」山姆說:「是不可避免的過程,我們不像甲殼動物,借著累積的方式而成長,我們必須像蛇那樣,褪去外皮,丟棄舊有的包袱,然後重新出現。」 聽到他說話不帶一絲粗鄙的西部方言的痕跡,著實令我大吃一驚,這個農場主人既緩而長的語氣乃是一種防衛,以前,我從未見過這個人的真面目。 布魯斯慢慢地、深深地抽著煙管,兩道煙霧從他的細鼻孔裡飄了出來。「人類歷史上,從沒有出現過一種不負債、清清白白的革命,它的結局總是迷失在壞人爭權奪利的衝突和混亂之中。」 「儘管如此,你仍舊不能制止革命的發生,」山姆堅持道:「容忍是有其限度的,爆發也是沒法避免的,看看中國……」 他轉向我,亞洲的氣味旋即沖進這個溫暖而關閉著的房間,我再度被吹過大海。我憑著意志的力量而拒絕前往那個地方。 「我們不要談中國,」我說:「我們永遠都不要再談有關中國的事情,誰曉得那兒發生著什麼事嗎?」 雷尼從爐火之上把頭抬起來,那根鐵制的撥火器從他手上掉落,他的眼睛和我相接觸,我知道我將必須告訴他。 這個夜晚的生氣消失,現在,我沒辦法再聽他們抬杠。他們繼續辯論著,他們的眼睛偷偷地向我轉起來,企圖引起我的注意——但我沒法注意他們……我怎麼能夠將關於他父親的事情告訴他呢? §第二十七章 罪惡的源頭? 「到我房間來,雷尼。」當聖誕夜結束之後,我說,我漫不經心,我讓我的聲音愉快起來:「你和我沒有機會談話,讓我們點燃爐火,好好兒地聊一聊。」 我們向站在前門的布魯斯和樓梯口的山姆道晚安。布魯斯握了我的手一會兒;我不能表現出熱情的態度。「謝謝你的粉紅玫瑰花。」我愚蠢地說。 「我一想到玫瑰就想到你。」他低聲道。他鄭重地說出這句話,但我卻不能報之以微笑,因我的心在我胸腔內砰然作響,我在想究竟要如何告訴雷尼那件事,而能讓他不去怨恨他父親呢? 「坐下來,雷尼。」我說。 我坐在那張曾屬我的波士頓祖母的老舊、紅色、天鵝絨制而有把手的椅子上,他則坐我對面的那長木制溫莎椅。他把我房裡的爐火點燃,木材是乾燥的,火不久之後便熊熊地燃燒起來。 「我不習慣你現在的樣子。」我說,真的,我不能習慣他的長相,他的面龐已經失去了孩提時代的圓臉蛋,頰骨明顯地呈現出來,下頷堅實穩定,如果他對我而言是位陌生人的話,我將很難說雷尼來自何方,西班牙?意大利?巴西?還是北印度?然而,他卻是我的兒子。 「告訴我,你在大學裡面最喜歡那門課程?」我說。 「數學,數學和音樂。」 我忘了說雷尼總是喜愛音樂,這或許是我遺傳給他的,我年輕時代有好多時光都花在樓下客廳的那架方形鋼琴之上,但從我回到家裡至今,便不再能彈它了,我甚至沒有教雷尼彈,誠如我可能教他的那樣;生活在與傑洛德即將永遠仳離的邊緣,我著實沒法忍受音樂這種東西,但我從未禁止雷尼去彈鋼琴,他想彈的時候,就去彈。 「這是一項完美的結合,雷尼,那是孔子對文明人的要求,優越的人和紳士必須具備數學和音樂的修養。」 「它們是類似的,」雷尼說:「它們要求同樣的精確和抽象的概念。」 他的心智和肉體上的成長令我震驚。「你要以音樂為生嗎?」我問。 「我要做一個科學家,科學結合了抽象概念和精確性。」 「你父親將會非常高興。」 對我這句話,雷尼沒有反應。每當我談到他父親,他便不回答我。 「喬治·波文的妹妹怎麼樣?」我半開玩笑地問,現在,談這問題將會是沒有什麼用的,我只是在避免他的沉默,我實際上並不介意有關喬治妹妹的事情。 雷尼沒有看我,他的目光凝注在爐火之上。「關於她的什麼事?」 「嗯,她迷人嗎?」 「不算迷人,但是很漂亮。」 「皮膚白或黑?個子高或矮?」 「高,白,而且十分嫺靜。」 「不像我……」 他迅速地瞥了我一眼,衡量著,比較著,然後又看著爐火。「不像。」 「你很喜歡她嗎?雷尼。」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我想,我不願再受到傷害。」 「還有很多時間嘛。」我說。 「嗯。」 他又沉默下來,對這,我不要讓我自己成為一個懦弱的人。 「雷尼,我想談有關你父親的事。」 聽到這話題,他抬起頭,似有興趣,卻又不願。 「你接到信了嗎?」 「不是最近,也不是他寄來的,但我確實收到了一封……一封非常特殊的信。」 「它寄來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太年輕,」我說:「你不會瞭解,你將會責備他。」 「他做了什麼事?」 「等等,」我說:「我必須解釋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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