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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我來到我的房裡,從那個上了鎖的匣子裡把他的信拿出來,雖然我曾發誓過再也不要去看它,但我還是看了。我將它放在桌上,然後,抄寫信上的每一個字,這麼一來,我把他的文字變成我自己的,現在,我將永遠都不會把它們忘掉。底下便是那封從北京寄來的信,傑洛德的最後一封信。

  ~ ~ ~

  親愛的妻子:

  在我把那些必須要談論的事情對你說之前,讓我先告訴你:我只愛你。不論我現在所做的是什麼,你千萬要記住我所愛的人——是你;如果你在往後的日子裡,不再能接到我的信,那麼你一定要知道,在我心中,我每天都在寫信給你。我之所以這麼說,乃是由於接下來我必須告訴你的事情所致。我極需將一個中國女人帶進我的家,但這原因並不只是我需要某個人來照料我的房子、洗我的衣服和整理家務等等。你很清楚,在所有的你以往始終為我做的事情上,我是多麼的無助!然而,現在,我必須證明我自己的身分,對我來說,單單對目前的政權宣誓要對它永遠的忠貞,似乎是不夠的,我必須背棄我過去的一切,我必須詛咒我這非中國人的血統,否認我那部分外國人的血統,他們命令我選擇另一個女人。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你和我總是以誠實的態度對待彼此;如果現在的我對你較不誠實,那麼,這將意味著我已完全將我們在一起的生活忘卻了,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所以,我把這些事情告訴你。

  我不能再寫信給你,這對我,甚至對我們的兒子都太危險了。你認為他在你的國家很安全,其實,他在任何地方都不安全,除非我否認他和你。如果你聽到我在大眾面前這麼說,那你絕對不要相信那是真實的。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保住性命,直到這些日子皆成過去。如果不論我作了多少努力,還是不免一死,那麼,你一定要記住,我心裡只有你一個人——我的夏娃。

  傑洛德

  ~ ~ ~

  我當然是必須允許她的請求的,我不知道這幾日來我為什麼要把那些我深知必須去做的事情延擱下來。現在,這封信既然從那個女人那兒寄來,而且她尚未到他身邊去,那麼,我很清楚自己必須馬上允許她。或許,我會打電報給她,不,那可能會引起人家的注目。對於一個住在英國殖民地區內的中國人來說,接到一封發自美國的電報很有可能惹禍上身。因此,我將以航空信寄出,於是,我開始提筆。我把我的信重新謄了一份,這樣,我便可以永遠記得我說了些什麼話,如果傑洛德和我再度見面,那麼,這便是記錄,因為,我是真真實實地在寫信給傑洛德。嗯,親愛的,我的愛人,我正在為你寫這封信。如果你不能來,我也不能去見你,那麼,有朝一日,我依然可能將那份記錄寄去給你。我好希望我們最後相聚的那一天,我曾對你說你也必須保留你的文字記錄,噢,不,它在那兒,你所處的地方,是不安全的,僕人們可能會被其他的人收買。然而這裡,這個寧靜的佛蒙特峽谷,是沒有偵探的,我認為這兒沒有偵探的存在。我寫信給美蘭,而現在,我突然想到她並未寫下她的真名,美蘭是個十分通俗的名字,不可能加以追溯。不過,關於她的名字之事,並不是重要的。

  ~ ~ ~

  親愛的妹妹:

  你寫來的信我已經收到,我拜讀過,而且允許你。你可能取代不了我的地位,因為每一個女人在男人的生命之中都有她特有的位置,不過,你可以進入我的房子,而在那兒建立屬￿你自己的位置。我在這兒,我的國家裡面,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一個人,因為沒有人會瞭解。確實,誠如你所說的,我瞭解。儘管如此,我的心卻碎了。好好地照顧他,因為,我愛他。

  伊莉薩白

  ~ ~ ~

  我自個兒將信封上的郵票貼好,帶到郵局,將它投入窗戶下方的那個郵筒裡,但蜜拉小姐看見了。她是我們這兒的郵政局長,一位圓胖、豐滿而友善的女人,由於她還沒結婚,所以她對結婚之事相當好奇,尤其是我的。

  「寄信給你丈夫嗎?」她神情愉快地問。她有一張佈滿皺紋的粉紅色圓面孔、一張緊閉的粉紅小嘴兒,和兩隻沒有眉毛的圓滾滾的藍眼睛。她的頭髮捲曲,呈黃色。

  「不,不是寫給我丈夫。」我說。

  她從郵筒內取出那封信而端詳著他。「是個外國地址,是中國,不是嗎?」

  「不,新加坡,英國的一個殖民地。」

  「我想他們現在沒有任何殖民地了吧!」

  「他們把印度還給印度人,但他們還擁有香港和新加坡。」

  「真的?」

  她看來並不相信我的話,但我沒再說什麼,我做好我必須做的事情之後,便回家了。爸爸尚未起床,他的一天從中午開始,而在日落時分結束,他還沒清醒、面無表情,一副不想起床的樣子,我並沒有像有時候所做的那樣,上前去鼓舞他的精神,不過,當他穿好衣服,坐在他那張有把手的椅子上面(因為他不再下樓)以及當他吃完那碗燕麥粥與喝完一杯茶時,他忽然變得很清醒。或許,雷尼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絲記憶,使他頗為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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