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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當一切都平靜下來時,我將安心地睡覺,我這麼叮嚀自己,但我若不曉得他的情形怎麼睡得著呢?不過,我又不想上前去探個究竟。雖然他躺在那兒,在他的床上,他和我只隔了一個房間,但這時候,他與我之間的距離就像正在北京的傑洛德和我之間的距離一樣,或者幾乎一樣遙遠。我兒子和我中間存在著一道牆,我知道,他已變成一個男人了,我必須等待他來告訴我他想在我面前扮演何種角色,或許,他並不需要一個母親,或許,他只要一個朋友,將一個年長的女性當作朋友——她曾經是他的母親。

  我等待著,時間過得真慢;我本以為已過去了好幾個小時,直到我看了床邊的時鐘之後,才曉得只過了一個鐘頭又十分鐘。接著,我聽到我房門上的把手輕輕地轉動起來,我靜靜地躺著,沒將燈點亮。當我看到他站在門口,身穿那件羊毛制紅色舊浴衣時,我輕鬆地說著話,彷佛他不曾離家似的。

  「是你嗎?雷尼。」

  我儘管這麼問,但我知道除了他之外,還會有誰呢?不過,這些愚蠢的話中其實是意味深長的。

  「你好嗎?媽媽。」他又輕鬆地回答。

  「我很好!你剛回來嗎?」

  「我剛才在樓下吃點東西。」

  他朝我的床鋪走來,坐在床沿,我們,在月光中彼此凝視著。

  「要把燈打開嗎?」我問。

  「不。」他說:「除非你想睡覺,否則讓我們這樣子坐一會兒吧!我吵到你了嗎?」

  「也許!」我說,我假裝想睡的樣子:「但是,沒有關係,我不再像以前那麼早起了。馬特幫我做擠牛奶的工作。」

  「一切都還好吧?」他問。

  我努力表現出漠不關心的神態。「我買了一隻黑母羊和兩隻小白羊,這樣,我就不需要剪草了。」

  「剛才,在月光的照耀下,我看見牠們了。」

  接下來,我們似乎沒有什麼話好說,我不要讓任何一個問題從我的心牢裡逃出來,不論他想告訴我什麼,我的響應都是接受下來便不再多說了。然而,對他接著要說的話我卻沒有一點心理準備。

  「你沒問我到那裡去,媽媽。」

  「你可以寫信給我啊!」我說。

  「我不能!」他說:「不過我去那裡是不重要的……媽媽,你為什麼要生下我呢?我以前曾問過你。」

  「你沒等我回答你。」我提醒他。

  「現在,我要等你的答覆了。」他說。

  在這時刻,提出問題的人是他,而不是我。我只能盡可能誠實地回答他。

  「你父親和我真心相愛,當兩個年輕健康的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存在著這種愛時,孩子便是他們的希望。」

  「你可能早已想過,但這對我有什麼意義?」

  噢,這是一個多麼痛苦的吶喊啊!

  「由你父親來告訴你比較公平,因他想過那些事情,而我則認為沒有那種需要。我說我們的孩子會是強壯、美麗、充滿自信,他將會作為一個征服者,有能力應付任何情況。」

  他的眼睛就像用完了的煤炭放在灰色的奶酪上一般,黝黑異常。

  「我在中國的時候,」他說:「別人叫我外國人,那時我一點都不在意,因為我認為我有一個國家,另一個國家,我認為那是美國。」

  「這裡的人對你很好。」我說,我的舌頭和嘴唇跟木髓一樣乾燥。

  「我要的不是他們對我好,而是愛。」

  「你已經擁有很多愛了!」我說:「你父親愛你,我也愛你,而將來你也會從別人的身上得到愛,有一天,你會從一個女人那兒得到它。」

  「雅莉格拉不被允許來愛我!」他說:「她父母親禁止她這麼做。」

  「她不能反抗嗎?」我問道:「我母親以前也曾禁止我愛你父親,但我不聽他們的話,而且,我不曾遺憾過。」

  確實,我沒有遺憾過,雖然傑洛德的最後一封信,一件充滿悲哀的東西,正躺在樓上的那個上了鎖的盒子裡。我知道他不會再寫信給我了。

  「並非每個女人都是堅強的,」雷尼說,他用某種鄙視的眼光看著我。「一個女人不堅強並不表示她的愛就沒有價值。」

  「雅莉格拉怕的是什麼呢?」我試著去隱藏我對她的輕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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