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情斷北京城 | 上頁 下頁
三二


  之後,我看見那本放在書桌上的書,合著,但夾有一封信,它是寫給我的。「媽媽」,媽媽?而不是媽……

  我坐下來讀它,因為我太虛弱而沒辦法站著。「親愛的媽媽,」雷尼對我說:「我去找雅莉格拉,我必須單獨和她在一起,我要自己看看她為什麼變了——如果是她變了的話。別和我聯絡,別打電話給我,也不要寫信。當我再度回家的時候,我們再見面吧!雷尼敬上。」

  雅莉格拉的父母在我們談話的次日便將她帶走,而自那以後,雷尼幾乎沒跟我說過話,現在,我什麼都不必做,只有等待。保佑年老的爸爸吧!他是我剩下來的一切了!我回到我的房間,洗澡、穿衣,然後到樓下的廚房,做我自己的早餐。我的生活真奇怪,我好寂寞!孤單寂寞是我在自己的土地上所覺識到的感受。每一個人都是寂寞的,我們追求著各自不同的寂寞方式,我們不會互相信任,我們不會彼此分享。這塊土地把我們分開,我與堪薩斯城及那個爸爸迷失——他真的迷失——的小木屋之間的距離,和我與北京之間的距離一樣遙遠,不,還要遠,因為我尚擁有飄洋過海的記憶。

  然後,我被從樓上傳下來的悲傷聲音所干擾,那是爸爸的叫聲,我立刻跑上樓。他躺在床上,棉被緊緊地拉在脖子四周,他那微黑的眼睛充滿著困惑的神情。

  「我起不來。」他喃喃而語。

  「你覺得痛苦嗎?爸爸。」我問。

  「不,沒有痛苦。」他模糊地說。

  「躺著不要動,」我說:「我去請醫生來。」

  於是,我走到電話機旁,撥號碼;因時候尚早,布魯斯·斯伯敦還沒有出去。

  「什麼事?」他的聲音明確、爽快。

  「布魯斯,爸爸又休克了。」

  「我馬上過去你那兒。」

  「我要做什麼事情嗎?」

  「不,只要讓他蓋好棉被,保持安靜。」

  我放下電話筒,回到爸爸身邊,告訴他布魯斯馬上就來,然後,我把房間整理一番。爸爸非常乾淨,他是如此地老,以至於他的肌肉不帶有任何味道,它就像骨灰般的乾淨。他平靜而安好地躺在那兒,看我,而我則看見他的臉開始轉向左邊,他也發現到了,而試著把這種現象告訴我。

  「沒有關係,」我說:「布魯斯就要來了。」

  晚間,我沒有把爸爸房裡的窗戶打開,他的體內只有一點熱氣,他的呼吸微弱。今早是光輝燦爛的,我把窗戶打開,太陽光照射進來幾分鐘,空氣中彌漫著生機。之後我再度將窗子關上。

  現在,我聽到布魯斯的腳步聲在樓下的客廳裡響起,他上樓,進入爸爸的房間。

  「早安,伊麗沙白。」他說。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著實被他嚇了一跳。

  「早安,」我說:「我可憐的爸爸正在這兒等候你的到來。」

  爸爸將那對令人憐憫的眼睛轉向這位醫生。

  布魯斯坐在床邊,開始檢查起來。他檢查病人的姿態,便可確定他是個好醫生,他聚精會神,雙手貫注於探究之中。我站著表達對他的尊敬,我確實打從心裡欽佩布魯斯。他真是個徹底的美國人,我很納悶他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結婚。對一個完美、夠敏感而能瞭解他的女人來說,他必定是一個好丈夫。他身體瘦削修長,就像大部分的佛蒙特人那樣,而在莊重起來的時候,便一臉的嚴肅神情。我想記住他的眼睛的顏色是困難的,因為那是逐漸變成藍色的灰色,他的頭髮是棕色的,一般的棕色,而且很直;他的鼻樑也平直有致,而嘴巴則是堅挺的。當他微笑時,臉也跟著變化,那是一張淘氣而幾乎是快樂的面龐。他的脾氣很好,喜歡沉默和思考,他擁有一切做丈夫所必備的好條件。我曾感染了中國人的好奇心理,想問他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娶妻。在中國人的觀念中,任何事情都可以問起的,就像朋友之間的問話那般。

  他小心地蓋上爸爸的棉被。「不很嚴重,」他說:「以後還會再有一些類似這樣的小休克,讓他休息,他會睡得很久,讓他睡吧!」

  確實,爸爸已經睡著,他正大聲而微弱的呼吸著,我們將他一個人留在房裡,便下樓進入起居室。

  「你吃過早餐了嗎?」我問。

  「還沒有。」布魯斯說。

  「我也還沒吃,既然這樣,我們一塊兒吃早餐吧,我好孤單,因雷尼走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