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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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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媽。」 「晚安,我的孩子。」 我聽到他劈哩啪啦地走上廚房通向他房裡的那個後樓梯,我父親設計那些階梯是為了那個雇工,這樣,他便可以來回行動,而不吵到我們家人。今年夏天,雷尼搬離在我隔壁的那個房間,自從我們回到峽谷開始,他便一直住在那兒,他說他要住廚房上面的那個房間。那是令人愉快的一個房間,天花板造得很低,但卻極寬敞,並有一間單人浴室。我父親總是難以滿足的,他說:「一個隻在星期六晚上洗澡的人,需要一間個人專用的浴室。」 我當然知道雷尼為什麼要住那個房間,這樣,他便可以來去自如,而不經過我的房門。我悲傷地知道他現在有權利進出房屋,而不必告訴我。如果雅莉格拉是那種他夢寐以求的女孩,那我不會擔心,不過,唉,雅莉格拉!沒有一個母親能夠拯救他的兒子,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等待,不知所措地搓自己的手。我不曉得他是否明白我所說深刻的愛的意思?我確定他不明白,而現在,我也同情著雅莉格拉,因為,他們若還這樣繼續下去,那他將進一步要求她付出她還不能付出的東西,他的熱情將超過她的,她將被弄得淒慘可憐,因她知道自己對他而言是不夠的。想著、想著,我竟發覺我憐憫的是雅莉格拉,而且我明白她也必須受到保護,以免遭到雷尼的傷害;不管她的心胸多小,她仍然是個女人,所以,讓她不快樂是錯誤的。現在的我甚至是反對我的兒子,而站在女人這一邊,以往我未曾想過這點,在我心中,女人意識比母親意識還要深。 我剛剛寫字的時候才發現到,這是令人困惑的,我不知道我應該如何處理它,不過我突然覺得舒坦多了,我並不僅僅為雷尼設想,我必須同時關心男人和女人的事。促使傑洛德和我圓滿結合的乃是機緣,快樂而有福的機緣。如果我父親沒有在他的遺囑中叮嚀家人把錢留下來供我上大學,並指定雷得克裡夫大學,因他沒有兒子可以讓他送到哈佛去求學;若非如此,那麼我可能已選擇了別人,就像雷尼那樣的人,在這種年齡,總是選擇他所遇到的異性。我必須救我兒子,就像我母親救我一樣,不過,雅莉格拉也必須被拯救。 時間是午夜過後的深夜,我太累而沒辦法清楚地思考有關這項新責任的事情。這時,天就要亮了。 今天,雷尼的心中充滿了歡樂,他認為他已經把我和他之間的關係澄清了,他自己已獲得自由了。今早,他興高采烈地來到樓下,他那張俊美的臉容光煥發,他那對眼睛因愛而閃射金光,他輕快、敏捷地吻我的面頰,但現在他吻得很小心,而避免接觸到我的嘴唇。他在餐桌旁邊坐下來,吃一種足以應付當天工作的早餐。 「我必須開始清理高的糖楓樹上的雜枝,」他說,他的聲音頗為宏亮:「馬特做完了穀倉的工作之後,可以來幫忙我,肥料也應該施在那片較遠的草地上。」 「我想是吧!」我說。 以後,他便極匆忙地走開,我則清洗碗盤以及整理家務。雷尼認為我應該買架洗碗機,但我不想,我喜歡用餐之後的那段安靜的反省時間,我的手浸在熱肥皂水之中,廚房窗戶外面的風景則呈現在我眼前,而且我也喜愛我的碗盤,其中有一些是我從北京的家帶來的,其餘則是我母親的,那是我小時候所使用的碗盤。我不瞭解女人為什麼會抱怨她們的家、她們的小孩和她們的丈夫,這畢竟是我們的日常工作啊!另外,我不喜歡新的事物,因為要花許多時間才能熟悉它們;它們是不應改變的,不論什麼時候,只要一個碗盤丟失或破損,那麼,我們生活中的某種東西也會隨著消逝。今天早上,我使用那些鑲有黃瓷的藍色中國碗來盛湯,唉,當我洗著我的碗時,它從我的指間滑落,掉進污水槽,破成碎片,我無法阻止淚水從我的眼睛裡冒出來,我也沒法忍受將可愛的陶碗碎片丟進垃圾桶這種事。我把它們帶到屋外,埋在前門旁邊的那棵老蘋果樹下面。 當我回到廚房時,爸爸在那兒等著吃早餐。現在,他變得很老而又孩子氣。我將餐巾結在他的衣領上,但他不舉起他的手去拿他的湯匙,所以我喂他吃。那時,他很有耐心地、沉默地吃著,他的眼睛愣愣地盯著窗戶。最近,他只穿著他的中國袍子,而且幾乎總是用中文說話。 「我回床上去了。」盤子裡的東西一吃完,他便說。 「到有陽光的平臺上去坐會兒吧!」我提議道。 他搖頭,而我只好哄騙他。「你忘了北京的那些老先生們是如何地坐靠在陽光普照的房屋牆壁上嗎?他們並不是醒了就吃,吃了就又回床上去睡,他們喜歡陽光。今天天氣暖和,也沒有風!」 聽了我的話之後,他順從地站起來,我把一條圍巾圍在他的脖子上,帶他到平臺,讓他坐在那張靠在牆壁的長椅上。他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他的眼睛閉上,就像睡著了一般。然後,我竟忘了他,這真使我過意不去。在正午的時候,匆匆忙忙地走到平臺,發現他依然在那兒,他因為熱而喘息著,他的面頰發出粉紅色澤,他的藍眼睛張開,且含著責備的神情。 「現在我可以回床上了嗎?」他質問道。 「先喝點茶和吃個煮蛋、米飯,」我說:「你當然可以回床上去。」 他毫不猶豫地吃了起來,他喜歡中國茶。之後,我帶他回到床上,將窗簾拉上,讓他熟睡。陽光和空氣對他很有益,但我怎能忘掉他呢?我的心思僅僅放在我兒子的身上,我是多麼地自私啊! 不過,在我整理家務的那些沉思的時光卻已清除了我心頭上的疑慮。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再沒有比她在掃地、鋪床和拂去灰塵時更適合思考的了。肉體方面的運動使血液流過她的身體,她們腦子因此而清醒過來。嗯,我要去見雅莉格拉的母親,我不曉得她對我想說的話能瞭解多少,而當我回來時,我將告訴雷尼我做了什麼事,我不會保有任何秘密;我將堅持地說這是自由行動;他有他的權利,那麼我也有我的權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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