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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我的靈魂飛向北京

  幾個晚上我都沒法兒睡覺,只好從床上躍起,在屋子裡面徘徊,小心翼翼地,以免吵醒了雷尼。但他的耳朵對我非常敏感,他猜想我們家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仍沒有把關於那封信的事情告訴他,他認為,我之所以悲傷是因為好幾個月以來都沒有接到他父親的信。「媽媽,我確信在某一個被遺漏了的地方有許多信正等著你,你是知道那裡的郵差有著什麼樣的習性的,他們會坐下來吃一碗熱米粥,或者躺在樹下睡覺。」

  這當然不是真的,因為往返北京的郵政總是十分良好的。我想,現在的郵政也壞不到哪裡去,它是由辦事謹嚴的英國人所設立的。當雷尼試著用這種言語來安慰我時,我笑了。我說:「你當然是正確的,我不會太過於擔心,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這是一句流傳已久的諺語。如果我不曾接到那封帶有生命感,躺在我書桌的秘密抽屜裡的信,那不知該有多好!我已經用紅色的火漆將它封起來,以免雷尼有一天在偶然的機會裡翻箱倒篋而發現了它。而我既已封住它,我發誓自己再也不去讀它。

  ……昨晚,我很寂寞。噢,寂寞的感受時常臨到我身上,那比死還要難過。我仍舊是個妻子,但已失去了我的丈夫。或許,當一個男人死的時候,他的遺孀也會因過於寂寞而辭世,如果她的愛曾經是強烈的,那麼她的一部分將會完全死亡,這一部分的生命和愛意永遠都不能從與另一個男人的相處之中復活過來。然而,我並不是寡婦;夜裡,我躺在我的單人床上,等待著,我所有的夢想都飛過大海,跨越時間和空間去尋找我的愛人。我走在那條我所熟知而通往籬笆門的街道上,門加有門閂,以防止可憐的小偷進入,不過,沒有肉體的我卻直接穿過它、經過庭院,而走進那扇鎖著的大門。守門人並未醒來,他聽不到我的聲音,其實他若聽得見,也沒辦法阻止我進入。我的家就在這兒,它和我前些日子離開它時一模一樣,我相信自己一定會再回來的。傑洛德和我不能分開,這便是我的信念。

  我對僕人說:「照我以往的方式來處理每一件事情。」

  「我們會的。」他們承諾地說。

  「不要忘記,」我說:「晚上我們的主人回來的時候,他必須吃熱的食物,不論他回來得多晚。」

  「是的,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他們允諾道。

  「我會再回來的。」我說。

  「我們的女主人將會再回來。」他們說。

  現在,我的靈魂迅速地穿過房間,到達傑洛德睡覺的臥室,他必然已經進入夢鄉。他,一個人嗎?他依然是一個人嗎?

  我的靈魂驚懼萬分地站在門邊,不一會兒,它便又回到我的身上。哪一天?傑洛德寫那封信的日期是哪一天呢?信上載有日期嗎?我不確定,於是,我下了床,打開書桌的秘密抽屜;是我,是我把封套撕開的,我再度將那封信的開場白讀了一遍。

  「讓我先告訴你:我只愛你。」

  我把頭垂下來、低泣。他寫下了這些文字,難道還不夠嗎?今晚他是否一個人睡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把信折起來,我對自己所發出的問題沒有任何答案,我再次將它封起來,而且再次將它放進那個秘密的抽屜裡。

  我沒法兒回到床上去睡。一個女人,當她因死了丈夫而成為寡婦之後,她的熱情也隨之消逝嗎?或者是她的肉體繼續活著,卻對埋在墳墓裡的屍骨哀聲吶喊?然而,傑洛德是沒有死,他活得比記憶還要真實,他在那兒——我們的屋子裡;他晚上回來、吃飯、睡覺,再度醒來,他望著此時正照耀在我窗外的同一輪明月。他的身體使我的心神發瘋,我的欲望朝向他、呼喚著他,因為他沒死,他是活生生的人。一定,他一定知道,他知道我站在窗戶旁邊,他知道我正看著那個從春夜的霧氣中升上來的月亮。我記得,我記得很清楚……

  因為我們初次完成我們的永恆的愛,便是在這幢屋子裡。那時我們尚未結婚,我在這兒把它寫下來,我從未向他人提起我們的這個天大的秘密,他,也不曾說過,我敢作這樣的肯定。他說,他只愛我,不論天地間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他一定不曾說過;暫時假定我的想法是錯誤的吧!但現在的我依然為自己的選擇而高興,因為傑洛德總是太過於敏感,在最初赤裸裸地向我吐露愛意的日子裡,他常被一種奇怪的恐懼所困擾,怕我會被他的中國膚色所傷害。確實,他有時候看來更像中國人,而不像美國人。

  我反對他而叫了出來:「噢,親愛的,你真愚蠢!」

  在他能使自己用「親愛的」來喚我之前,我已經用這個字叫他很久了,而當他開始用親昵的名字稱呼我時,他並不是任何時候都那麼叫我,他絕不在別人面前使用昵稱。

  我記得他那嚴肅的黑眼睛裡的眼神。「沒有你的愛,我照樣能活下來,」他說:「不過,我若是已經得到它又失去了它,那我就活不下去了,這就是我沒有要求你嫁給我的原因。」

  這是真的,他沒要求過我,他不讓我說我們已訂情。

  「我將永遠愛著你。」我衝動地嚷著。

  「你不瞭解我,」他說:「你不能肯定,人的血肉之體具有一種天生的意志。」

  我們是在月光彌漫的夜晚談這些話的。那年,春天來得晚,我們與我母親保持一段距離,單獨在樺樹底下漫步。我覺得冷,於是他把他的外套脫下來,披在我的肩上,我在他的護衛之下走著我的路。

  「不能肯定的人是你。」我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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