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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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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漸漸陷入極度憂傷之中。首先,侯爵被伯爵撞見,使她神經非常緊張,緊張中幾乎帶幾分快樂。另外,她還想到那個半死不活的老頭子坐著出租馬車走了,想到她那可憐的小傻瓜,她惹怒了他,再也見不到他了,想到這裡,她不禁傷感起來。再說,她聽說薩丹在拉利布瓦茲埃醫院裡病得很厲害,又氣得要命,薩丹失蹤已經半個月了,她是被羅貝爾太太折騰病了的。她吩咐人去套車,準備去最後一次看望這個小娼婦,這時佐愛不動聲色地跑來向她提出辭職。霎時娜娜的心都涼了,仿佛家庭失去了一個親人。天呀!她就要剩下一個人啦!接著她懇求佐愛別走,佐愛見太太露出一副沮喪的神色,心裡樂滋滋的,最後吻了吻太太,意思是她不是因為生太太的氣才要走的,而是因為她一定要去做買賣,同情太太也不行了。這一天,煩惱的事接踵而來。娜娜心緒不寧,再也不想出去了。她在小客廳裡邁著沉重的步伐踱來踱去,這時拉博德特來了,他告訴她一個好消息,說可以買到漂亮的花邊,可是談話中無意說到喬治已經死了。娜娜頓時渾身涼了。 「治治!他死了!」她驚叫道。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到地毯上的那道淡紅色的血跡上,但是血跡終於消失了,是被過往人的鞋底擦掉的。爾後拉博德特講得更具體了:喬治的死因現在還不太清楚,有人說是傷口復發而死,還有人說是自殺身亡,是在豐岱特的一個池塘裡投水自盡的。娜娜連連說道: 「死啦!死啦!」 從早上起,她的喉嚨就像哽住似的,她嚎啕大哭了一陣,覺得輕鬆了。她內心無限悲哀,仿佛覺得被什麼巨大沉重的東西壓得喘不過氣來。對於喬治的死,拉博德特想安慰她幾句,她向他擺擺手,叫他別說了,她結結巴巴說道: 「不僅是喬治,而是一切,一切……我真不幸……啊!我明白了,他們又要說我是壞女人了……在豐岱特的那個心情惆悵的母親,今天早上在我門前呻吟的那個可憐的男人,還有那些同我一起把錢花光、現在一無所有的其他男人……一點不錯,讓他們背後罵娜娜吧,讓他們罵這個畜生吧!啊!我才不在乎呢,我像在他們面前一樣,他們說什麼我都一清二楚:這個臭婊子跟所有的男人睡覺,她把一些男人的錢掏得精光,逼死另一些男人,給許多人造成痛苦……」 淚水哽住了她的喉嚨,她不得不停住嘴,痛苦得一下子橫倒在長沙發上,頭埋在沙發墊子裡。她感到自己給周圍的人帶來了不幸,給許多人造成了痛苦,不禁無限惆悵,淚如雨下,像小女孩一樣低聲哭訴,聲音越來越輕: 「啊,我真痛苦!啊,我真痛苦……我受不了啦,氣死我啦……沒有人理解我,我太痛苦了,眼看著一些人一起攻擊我,因為他們比我強大……不過,只要自己沒有什麼可指責的,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唉!我受不了,唉!我受不了……」盛怒之下,她產生了反抗心理。她站起來,揩幹眼淚,激動地來回走動。 「嘿,我才不在乎呢!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反正我沒有過錯!難道我是壞女人?我把我的一切都拿出來了,連蒼蠅都沒有打死過一隻……是他們自己的過錯。是的,是他們自己的過錯!……我從來不想纏住他們。他們總是纏住我,如今他們的錢花光了,他們乞討了,他們每個人都裝出一副失望的樣子……」 接著,她在拉博德特面前停下,拍拍他的肩膀,說道: 「喂,這些事你都看見過,你說句公正話……難道是我硬要他們這樣做?他們一來總是一大批,想出最下流的花招,是嗎?他們真使我討厭!我總是儘量控制自己,不學他們的樣子,我真害怕。喂!我舉一個例子,他們都想娶我,嗯?想得美!是的,親愛的,如果我同意的話,不知當了多少次伯爵夫人或男爵夫人了。嘿!我都拒絕了,因為我是有理智的……啊!我使他們避免了多少肮髒行為和犯罪機會!……不然,他們就會去搶劫,去殺人,去謀害父母。我只要說一句話,他們就會去犯罪,但是我沒有說……而如今你看到我得到的是什麼樣的回報。就以達蓋內為例吧,他的婚姻是我促成的,當時他窮得餓肚皮,是我收留了他幾個星期,分文未取,使他有了現在這個樣子。昨天,我遇見他時,他把頭一轉。呸!滾你的蛋吧,豬玀! 我沒有你那麼髒。」 她又開始踱步了,她朝一張獨腳小圓桌上猛擊一拳。 「他媽的!這太不公正了!社會真不合理。明明是男人們想出來幹的事情,卻把責任推到女人身上……好吧,現在我坦率地對你說,我同他們幹那種事兒,我並沒有得到快樂,一點快樂也沒有,我可以保證,反而使我討厭……那麼,我要問你一下,這樣的事我有責任嗎?……啊!是的,他們真把我厭煩死了!沒有他們,親愛的,不是他們把我搞成這個樣子,我就進了一家修道院,向慈善的上帝祈禱,因為我向來是信仰宗教的……總之,他們花了錢又喪了命,活該!這是他們自己的過錯! 我一點責任也沒有!」 「當然羅。」拉博德特說道,他被娜娜說服了。 佐愛領米尼翁進來,娜娜笑吟吟地接待他,她已哭夠了,現在不哭了。米尼翁還沒有平靜下來,就對屋內的陳設恭維了幾句。但是娜娜卻說,她對公館裡的一切已感到厭膩,現在她另有打算,準備最近把裡面的東西統統儘快賣掉。接著,米尼翁藉口說他是為博斯克老頭籌備一次義演而來的,博斯克現在癱瘓了,坐在椅子上不能動彈,娜娜很同情博斯克,訂了兩張包廂票。這時,佐愛告訴她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她叫佐愛把帽子拿來,她一邊結帽帶,一邊把可憐的薩丹生病的事告訴他們,她補充道: 「我到醫院去……誰也沒有像她那樣愛過我。啊!人家說男人沒有良心,這話一點也不錯!……誰知道呢?也許我再也見不到她了,那不要緊,我去要求見她一次,我想擁抱她。」 拉博德特和米尼翁都笑了。她不再難過了,也跟著笑了,他們兩個人與其他男人不一樣,對她很理解。她在扣手套的鈕子時,兩個男人一聲不吭,神色敬佩地注視著她。她獨自站在公館裡的堆積起來的財富中間,無數男人都倒斃在她的腳下了。她像古代的妖怪,在它們居住的可怕洞穴內,鋪滿白骨,腳下踩著頭蓋骨。她的周圍災禍頻頻發生:旺德夫爾放了一場大火自焚,富卡蒙淒慘地漂泊在中國海上,破產了的斯泰內不得不老老實實地過日子,拉法盧瓦茲的癡心得到滿足後,回到了外省,繆法一家悲慘地敗落了,菲利普剛剛刑滿出獄,在喬治的慘白的屍體旁邊守靈。讓人破產和喪命的事她已做完了。這只從郊區垃圾堆裡飛來的蒼蠅,帶著腐蝕社會的酵素,只要朝男人們身上一落,就把他們一個個毒死。她做得好,做得對,她為自己的社會階層報了仇,為乞丐和被遺棄的人們報了仇。而她的性器官在榮耀中冉冉升起,照耀著被她害倒的男人們,猶如一輪初升紅日,照耀著殺戮後的戰場,而她卻像一頭無意識的漂亮牲口,對自己所幹的事全然無知,她始終是一個善良的妓女。她一直是胖胖的,一副富態相,身體健壯,神情歡快。公館裡的一切對她算不了什麼,她覺得公館不像樣子,房子太小,塞滿家具,礙手礙腳,一派寒磣景象,這只不過是她初次構思而成的。她幻想更好的東西;她身著盛裝出發了,她要去最後一次擁抱薩丹,她渾身整潔,身體健壯,容光煥發,似乎不曾接過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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