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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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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九月底了。一天,繆法伯爵約定要到娜娜家裡吃晚飯,可是他在黃昏時分就來了,他來告訴娜娜,他突然接到一項命令,要他到杜伊勒裡宮去。公館裡還未點燈,僕人們在廚房裡吵吵嚷嚷,說說笑笑。伯爵悄悄地上了樓梯,屋子裡又黑又悶熱,樓梯上的彩繪玻璃閃爍著。到了樓上,他悄悄推開客廳的門。映在天花板上的一道淡紅色的陽光漸漸暗淡下去;紅色的帷幔、寬大的坐榻、油漆家具、雜亂無章的刺繡、銅器和瓷器,都在黑暗中沉睡了。黑暗猶如綿綿細雨在淹沒著每一個角落,牙雕不再閃光,金飾不再生輝。黑暗中,只有一件白色的東西看得清楚,那是一條舒展開來的寬大裙子,他還瞥見娜娜躺在喬治的懷裡。這是無法抵賴的事實。他想叫喊,但終未喊出聲來,呆呆地愣在那裡。 娜娜一躍而起,把繆法推進臥室,好讓小夥子趁機逃走。 「進來吧,」她嚇得暈頭轉向,低聲說道,「我馬上向你說清楚……」 這樣被繆法當場看見,她很惱怒。她從來沒在自家客廳裡,敞著門,幹出這樣荒唐的事。這次是因為發生了一件事,喬治因為嫉妒菲利普,盛怒之下同她吵了嘴,事後又摟著她的脖子,嗚嗚咽咽,他是那樣傷心,她不知道怎樣安慰他,她很憐憫他,於是就依從了他。只有這一回,她糊裡糊塗地竟同一個小孩子幹了這樣的蠢事,其實他被母親管得很嚴,連買紫羅蘭送給她也不能,不料伯爵來了,正好撞見。真倒黴!想做個好心人,卻得到這樣的結果! 她把伯爵推進去的那間臥室,裡面黑咕隆咚的,她摸索著找到了呼喚鈴,氣衝衝地按了按,叫人送燈來。這事全怪朱利安!如果客廳裡有盞燈,就一點事兒也不會發生,黑夜這個怪物的降臨,才使她動了春心。 「我求求你,我的寶貝,理智一點。」佐愛把燈送來後,她說道。 伯爵坐在那兒,雙手放在膝蓋上,眼睛瞅著地板,呆呆地想著剛才見到的情景。他並沒有氣得大喊大叫,只渾身哆嗦著,好像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嚇得渾身都涼了。他雖痛苦,卻一聲不吭,娜娜深受感動,於是,她竭力安慰他: 「好了,是我錯了……我做得很不對,你看,我已經懊悔了。這件事搞得你很不痛快,其實我心裡也很難受……算了吧,你氣量大一點,原諒我吧。」 她蹲在他的腳下,露出一副溫順的神態,搜索著他的目光,想看看他是否還在恨她。過了一會兒,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慢慢平靜下來,這時她做出一副更加嬌媚可愛的樣子,用莊重而善良的口氣對他講了最後一條理由: 「懂得吧,親愛的,人與人要互相理解……我不能拒絕我那些窮朋友。」 伯爵被她說得軟了心,只要求把喬治打發走。可是現在一切幻想都已破滅了,娜娜發誓如何忠於他的那些話,他再也不相信了。過一天,娜娜還會欺騙他的;他所以要維持這種痛苦的愛情,只是出於一種怯懦的需要,出於一種對生活的恐懼,因為他一想到沒有她,自己就無法活下去。 現在是娜娜一生中的黃金時代,她的名字在巴黎無人不知,她在罪孽中不斷壯大,她揮金如土,大肆炫耀她的奢侈生活,她公然把一筆筆財富化為烏有,她這樣征服了整個巴黎。在她的公館裡,仿佛有一座火光熊熊的熔爐。她無窮盡的欲望就像爐中的烈焰,她的嘴唇輕輕一吹,就把黃金頓時化成灰燼,隨時被風席捲而去。如此瘋狂地揮霍金錢,確實罕見。這座公館仿佛建在一個深淵上,那些男人連同他們的財產、他們的身軀,乃至他們的姓氏都在這裡被吞噬了,連一點粉末的痕跡都沒留下。這個娼婦有著鸚鵡的嗜好,喜歡吃紅皮白蘿蔔和糖衣杏仁,喜歡一點一點地吃肉,每個月花在吃上的費用就達五千法郎。廚房裡的浪費令人吃驚,東西流失嚴重,一桶桶酒被打開喝了,一張張帳單經過三四個人的手就增加了幾倍。維克托裡娜和弗朗索瓦像主人一樣在廚房裡指揮一切,他們除了把冷肉和濃場送給親戚在家吃喝外,還經常請一些人到廚房裡吃飯。朱利安總是向供應商索取回扣,裝玻璃的人每裝一塊價值三十蘇的玻璃,他就叫多支出二十個蘇,這二十個蘇就落進他的腰包。夏爾則吞吃喂馬的燕麥,把買進的東西虛報一倍,把從前門買進來的東西,又從後門賣出去。在這普遍的浪費風氣中,如同攻克一座城市後進行洗劫一樣,佐愛的手段最高明,她為了保全別人的面子,對每個人的盜竊行為睜一眼閉一眼,以便混水摸魚,達到掩蓋自己盜竊行為的目的。但是最糟糕的還是浪費,隔夜的飯菜都被扔到路邊,食物堆積很多,僕人們都吃得倒了胃口,玻璃杯上粘了糖,煤氣燈日夜不滅,把牆壁都烤裂了;還有粗枝大葉、蓄意破壞和意外事故造成的損失,所有這一切都加速了這個被那麼多張嘴吞噬的家庭的毀滅。另外,在樓上,太太那裡毀滅之勢就更加明顯。許多價值一萬法郎的裙子,主人只穿過兩次,就被佐愛拿出去賣了;一些珠寶首飾不翼而飛,像在抽屜裡化成了粉末;東西胡亂買,當天買來的新東西,第二天就被人丟在角落裡,掃到街上。她見到一樣價值昂貴的東西,沒有不想買的,因此,她的周圍經常有些殘花和破碎的小玩意,她一時心血來潮買來的東西,價錢越貴她就越高興。任何東西到了她的手裡總要弄壞;她什麼東西都打壞,凡是被她那潔白小手指碰過的東西不是褪了色,就是弄髒了;凡是她走過的地方,都要留下一大片說不出名字的碎屑、弄皺的碎布片和粘滿污泥的布條。另外,在零花錢方面,由於隨便買東西,經常出現大筆帳款需要支付:欠帽子店二萬法郎,欠洗衣店三萬法郎,欠鞋店一萬二千法郎;她的馬廄花掉她五萬法郎;六個月內,她就欠下裁縫店十二萬法郎。據拉博德特估計,她每年家庭開支平均達四十萬法郎。這一年她並未增加開支項目,卻花了一百萬,這個數字把她嚇呆了,她自己也說不出這些錢用到何處了。到公館來的男人一批未走,又來一批,滿車金子倒下來也填不滿這個無底洞,這個洞在她公館的地磚下面,在她的豪華生活的爆裂聲中不斷下陷著。 然而,娜娜最近又一次心血來潮,她絞盡腦汁,想把臥室重新裝飾一下,怎樣裝飾她已經考慮好了:臥室的牆上全部裝掛上茶紅色天鵝絨,上面裝飾上小巧玲瓏的銀色邊縫,這樣的裝飾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使臥室像帳篷一樣,再用金線細繩和金絲流蘇作配飾。她覺得這樣的佈置既豪華又雅致,這樣的絕妙背景可襯托出她的白裡透紅的皮膚。不過,臥室是用來放床的,因此床就應該是奇妙的、令人眼花繚亂的東西。娜娜幻想有一張人們從來沒有見過的床,它既像國王的寶座,又像神壇,使巴黎的人都到她的床前來膜拜她那至高無上的裸體。這張床將全部用金子和銀子鑲嵌而成,看上去頗像一件巨大的首飾,銀制的框架上點綴上若干金制的玫瑰花,床頭放一些鮮花,鮮花叢中放一群小愛神,笑吟吟地探著身子,在幽暗中窺視著淫樂行為。她把這個計劃對拉博德特說了,他給她找來了兩個金銀匠。他們已經著手畫圖。這張床要花五萬法郎,繆法把這張床作為禮物饋贈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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