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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5)


  現在,他總是裝成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似乎是一個什麼都經歷過的青年,當今沒有什麼值得自己嚴肅對待的了。

  「如果旺德夫爾還活著,他會感到驚訝的。」富卡蒙咕噥道,「你還記得吧,他過去在壁爐前那副百無聊賴的樣子,真沒想到!別嘲笑這裡的變化了。」

  「旺德夫爾,甭提他了,他是一個失敗者!」拉法盧瓦茲輕蔑地說道,「他以為自焚可以令我們震驚,這是大錯特錯!現在沒有人再提他了。旺德夫爾被勾銷了,完蛋了,被埋葬了!還是談談其他人吧!」

  隨後,斯泰內走過來同他握手,他又說道:

  「你們知道,娜娜剛才來了……啊!夥伴們,看她進來時的樣子,簡直驚人!她首先擁抱伯爵夫人,然後,新郎新娘走過來,她向他們祝福,並向達蓋內說道:『你聽著,保爾,今後,你如果去追求別的女人,我可饒不了你……』怎麼?當時你們沒有看見這情景!啊!漂亮極了!她裝得真像!」

  兩個男人聽得目瞪口呆。最後,他們一起笑了。拉法盧瓦茲很開心,覺得自己很有一套。

  「怎麼?你們相信真有其事……老天爺!這樁婚事還是娜娜促成的呢。況且她還是這個家中的一員呢。」

  于貢兄弟走進來,菲利普叫他不要再說了。這時幾個男人談論起這件婚事。拉法盧瓦茲信口開河,胡說一通,喬治很惱火。娜娜確實把自己過去的一個情人介紹給繆法做女婿,不過,說她昨天晚上還同達蓋內睡覺,這是無稽之談。富卡蒙竟然聳聳肩膀,意思是誰能知道娜娜何時同何人睡覺。喬治盛怒之下回答道:「我,先生,我知道!」他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最後,大家都認為像斯泰內所說的,這是一件永遠搞不清楚的事。

  酒菜台前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讓出一些地方,但幾個人還呆在一起。拉法盧瓦茲放肆地盯著女人們看,以為自己是在馬比耶舞廳裡。他們發現韋諾先生同達蓋內坐在一條小路的盡頭,正在那兒談話,感到很驚訝。他們信口說了一些笑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韋諾先生叫他們懺悔呢,韋諾先生教他們如何度過新婚之夜呢。然後,他們回到客廳的一扇門口。客廳裡一對對男女在波爾卡舞曲聲中翩翩起舞,他們搖擺著,在站著的男人中間,留下一陣風。從外面吹進來的微風,把蠟燭的火焰吹得直躥。每當一條長裙隨著舞曲的輕快旋律飄忽而過時,就卷起一陣風,把水晶吊燈上散發出來的熱氣驅散了。

  「哎!他們在裡面不冷!」拉法盧瓦茲嘟噥道。

  他們從花園的神秘陰影中走出來,眨著眼睛。他們看見德·舒阿爾侯爵一個人站在一群婦女當中,他身材高大,俯視著周圍裸露的肩膀,他臉色蒼白,神態嚴肅,在稀疏的銀髮下面,露出一副高傲而尊嚴的神態。他對繆法伯爵的行為很氣憤,已經公開宣佈與他斷絕關係,並聲稱不再到這座公館來了。今天晚上他所以同意來這裡,是因為他外孫女執意要他來。他是不贊成這件婚事的,並用憤怒的言詞攻擊統治階級對現代荒淫生活的可恥遷就,認為這樣做會導致統治階級的垮臺。

  「啊!完蛋了,」杜·榮古瓦夫人對尚特羅夫人耳語道,「那個婊子把這個可憐的伯爵迷住了,從前我們知道他是那樣虔誠,那樣高貴!」

  「他似乎快要傾家蕩產了,」尚特羅夫人接著說道,「我丈夫手裡有過他一張借據……他現在住在維裡埃大街的那座公館裡。全巴黎的人都在談論這件事……我的天哪!我不能原諒薩比娜;不過,你也得承認,是他給她留下許多話柄,哎!如果薩比娜也任意揮霍錢財……」

  「她何止只揮霍錢財!」杜·榮古瓦夫人打斷她的話,說道,「總之,兩個人一起揮霍,他們就破產得更快些……他們陷進泥潭裡了,親愛的。」

  這時,一個溫柔的聲音打斷了她們的談話。原來是韋諾先生,他就坐在她們後面,他好像要把自己隱藏起來,他向她們探過頭來,嘟噥道:

  「為什麼要說洩氣話呢?一切都要毀滅時,上帝就會顯靈的。」

  過去他曾管理過這個家,現在他看著它衰敗下去,卻無動於衷。自從他住過豐岱特莊園以後,他就聽任邪惡行為發展,他明白自己無能為力。他什麼都能接受,伯爵對娜娜的迷戀,福什利呆在伯爵夫人身邊,甚至愛絲泰勒同達蓋內的結合。這些事情無關緊要!他表現得更加靈活,更加神秘,現在他有一個想法,希望控制這對新婚夫婦能像控制已經關係破裂的夫妻一樣。他知道大亂會帶來對宗教的虔誠,到時天主會顯靈的。

  「我們的朋友繆法伯爵,」他繼續低聲說道,「他總是對宗教懷著美好的感情……他向我提供了最好的證據。」

  「那麼,」杜·榮古瓦夫人說道,「他應該首先和他的妻子和好。」

  「當然羅……正是這樣,我希望他們早日和解。」

  於是,兩位太太就詰問他。但他又變得謙遜起來,這得由上天來安排。他想讓伯爵與伯爵夫人和解,是為了避免一件醜聞張揚到公眾中去,只要人們按照禮儀行事,宗教是會寬恕他們很多過錯的。

  「總之,」杜·榮古瓦太太又說,「你應當阻止這位冒險家的婚姻。」

  矮老頭子臉上露出異常驚訝的神色。

  「你錯了,達蓋內先生是一位有很大長處的青年……我很瞭解他的想法,他希望人家忘掉他青年時代的錯誤。你盡可放心,愛絲泰勒會引導他走上正路的。」

  「嘿!愛絲泰勒!」尚特羅夫人輕蔑地說道,「我覺得這個小姑娘意志薄弱,她是無能為力的!」

  韋諾先生聽了這種意見,莞爾一笑。他不想對新娘子的事多作解釋。他閉上眼睛,似乎對此事毫無興趣,他又走到他的角落裡,消失在許多裙子後面。于貢太太雖然有些疲勞,心不在焉,卻也聽見了幾句。德·舒阿爾侯爵向她打招呼,她帶著寬容的神態以下結論的口氣對他說道:

  「這兩位太太也太苛求了。大家的生活太苦了……對嗎,我的朋友?一個人想得到別人的寬容,就應該寬容別人。」

  侯爵尷尬了一陣,生怕于貢太太的話是指桑駡槐。但是他看見善良的老太太露出了憂鬱的笑容,便恢復了常態,對她說道:

  「不,有些錯誤是不能寬容的……社會就因為遷就錯誤,才在走向深淵。」

  舞會進行得正熱鬧。又開始跳一輪四對舞,客廳的地板在微微顫動,這座古老的住宅在這歡樂的震撼下似乎要塌陷了。在一片模糊、攢動的人頭中,不時看到一張女人的面孔,她隨著舞曲旋轉,目光炯炯有神,嘴唇微微張開,水晶吊燈照亮了她白皙的皮膚。杜·榮古瓦夫人說,真是喪失了理智,在一座勉強容納兩百人的屋子裡,卻請來五百客人,簡直發瘋了。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到卡魯塞廣場上去舉行訂婚儀式呢?尚特羅夫人說,這是受新風俗的影響,從前這樣的隆重儀式,只有家裡人參加,可是現在呢,一些不相干的人都要來,一條街上的人都可以隨便來,不擠成這樣子,似乎晚會就顯得冷冷清清。現在的人總是擺闊氣,把巴黎的社會渣滓都請到家裡來,來的人如此混雜,日後家風敗壞,不是很自然的事嗎?這些太太埋怨道,她們認識的客人不超過五十人。那麼多人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呢?一些年輕姑娘穿得袒胸露肩。一個女人在她的髮髻上插了一把金匕首,身著一件鑲黑珠子的上衣,頗像一件鎖子甲。大家微笑著瞧著另一個女人,她大膽得出奇,裙子緊緊裹在身上,樣子很古怪。冬末的豪華服裝都在這裡展現了。出席者有的是聲色犬馬圈子裡的人物,凡是女主人有一面之交的人都被邀請來了,大家聚集一堂,有大名鼎鼎之士,也有聲名狼藉之徒,他們的共同興趣就是盡情享樂。屋子裡越來越熱,在擠滿人的客廳中間,四對舞的舞步既有節奏又對稱。

  「伯爵夫人真漂亮!」站在花園門口的拉法盧瓦茲說道,「她仿佛比她的女兒小十歲……對了,富卡蒙,旺德夫爾打過賭,說她沒有屁股,你說呢。」

  這種下流的話使在場的男人們大為反感。富卡蒙只回答道:

  「還是去問你的表哥吧,親愛的,他正好來了。」

  「喲!我有一個好主意,」拉法盧瓦茲叫道,「我用十個金路易打賭,她有屁股。」

  福什利果然來了。他是這裡的常客,他怕各道門口人擠,便從飯廳繞個圈子進來。初冬時候,他又被羅絲勾引上了,他同時與那個女演員和伯爵夫人相好,搞得疲乏不堪,不知道甩掉哪一個為好。薩比娜能滿足他的虛榮心,羅絲則更討他的歡心。何況羅絲真情愛他,對他像妻子對待丈夫那樣溫柔,這使米尼翁大傷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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