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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3)


  他不說話了,接著嘟噥了一陣子。當然,他不是膽小鬼,但是他覺得她說得有道理,他心裡越來越感到不安,一種可憐感和羞恥感使他在狂怒之下,心軟了下來。她決計以坦誠相待,對他什麼都講,這樣她又給了他一個新的打擊。

  「親愛的,你想知道你苦惱的原因嗎?……因為你自己也欺騙了你的妻子。嗯?你經常在外面過夜,不是為了消磨時間吧,你老婆大概起了疑心。那麼,你有什麼理由責備她呢?她會回答說,你給她作出了榜樣,一下子就把你的嘴堵住了……親愛的,你跑到這裡氣得踱來踱去,不在家裡把他們兩人都殺死,原因就在這裡。」

  這番毫不留情的話說得他垂頭喪氣,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她突如其來的這番話把他說服了。娜娜住嘴了,喘了口氣;

  接著,她低聲說道:

  「啊!我累壞了。幫我往上躺躺。我身子一直往下滑,我的頭太低了。」

  他幫她躺高了些,她舒了一口氣,感覺舒服多了。隨後,她又回到原來的話題,說打官司離婚會有一場好戲看。難道他看不出,伯爵夫人的律師會提出娜娜來,讓巴黎人當作笑料嗎?這樣一來,什麼事都會被張揚出去,她在遊藝劇院演出的失敗,她的公館,她的生活,無一例外。啊!不行,她不希望搞得滿城風雨!也許一些下流女人會慫恿他這樣做,借他的事為自己大肆宣傳,但是,她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幸福。她把他拉過來,把他的頭按到枕頭邊,靠近自己的頭,用一隻胳膊摟住他的脖子,溫存地對他說道:

  「聽我說,我的心肝,你還是與你的老婆和好吧。」

  他聽了火冒三丈。絕對辦不到!他的肺都要氣炸了,這樣太丟臉了。然而她還是溫柔地勸他這樣做。

  「你還是與你老婆和好吧……你聽到了吧,你總不願意到處聽人說是我讓你離開你的家庭的吧?這太敗壞我的名聲了,人家會對我怎麼想呢?……不過,你得發誓永遠愛我,因為有朝一日你若同另一個女人要好時,你就……」

  他被淚水哽住了。他一股勁兒吻她,打斷了她的話,連連說道:

  「你瘋了,和好是辦不到的!」

  「不,不,」娜娜又說,「必須和好……我將遷就你們。不管怎樣,她是你的老婆,這與你隨便遇上一個女人就對我不忠誠是兩回事。」

  她仍然這樣說下去,以良言相勸。她甚至談到了天主。他以為是在聽韋諾先生講話,老頭子在訓誡他,要把他從罪孽中拯救出來時,就是這樣說話的。不過,她並沒有談到與他絕斷關係,而是勸他兩邊逢迎,在老婆和情婦之間做一個老好人,讓她們兩人各得其所,這樣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使每個人都沒有煩惱,就像在人生不可避免的煩惱中,能夠有幸福的睡眠一樣。這對他倆的生活毫無影響,他依然是她的心肝寶貝,只不過他來的次數略少一些,他不同她過夜時,就同伯爵夫人一起過夜。她已經精疲力竭了,輕輕舒了口氣,最後說道:

  「總之,我覺得我做了一件好事……你會更加愛我的。」寂靜又籠罩了房間。她閉起眼睛,躺在枕頭上,臉色蒼白。現在他聽她的話了,說他不願意讓她說話太多,把她弄得很疲勞。整整過了一分鐘,她又睜開眼睛,悄聲說道:

  「再說錢吧,怎麼辦?如果你發起火來,到哪裡去弄錢呢?……昨天拉博德特還來催討那張本票的錢……我呀,什麼也沒有,連身上穿的衣服也沒有了。」

  然後,她又閉上眼睛,像死人一樣。繆法的臉上掠過一抹愁雲。昨天晚上他受了打擊,他把不知怎樣擺脫的手頭拮据一事忘得一乾二淨。那張十萬法郎的期票,延期過一次,儘管持票人明確答應不轉手,還是拿到市場上流通了。拉博德特裝得毫無辦法,把責任全推給弗朗西斯,說他以後再也不跟沒有教養的人打交道了。這筆錢一定要付,伯爵絕不能拒絕支付自己簽過字的票據。此外,除了娜娜提出的各種新的要求以外,伯爵家裡的花費也很鋪張。伯爵夫人從豐岱特回來後,突然變得奢侈起來,產生了上流社會享受的欲望,這種欲望在吞噬著他們的財產。人們在談論她任性揮霍錢財,公館裡變得煥然一新,花了五十萬法郎修繕米羅梅斯尼爾街的那座舊公館,服裝花費極其昂貴,大筆大筆錢不見了,溶化了,也可能送人了,伯爵夫人想不到說一下錢的去向。有兩次,伯爵鼓足勇氣提出錢的問題,想知道花在何處,可是伯爵夫人微微一笑,用古怪的神情瞅著他,他嚇得不敢再問了,擔心她回答得太明確了。他所以從娜娜手中接過達蓋內作為女婿,是考慮到能把愛斯泰勒的嫁妝減少到二十萬法郎,而其它一切籌辦均由年輕人負責,自己毋庸操心,這門出乎意料的親事,他還是挺高興的。

  然而,一個星期以來,繆法為了立即籌足十萬法郎來應付拉博德特,他想到只有一個辦法,這個辦法使他退縮了。那就是賣掉博爾德的住宅,這是一座華麗的住宅,估計值五十萬法郎,是伯爵夫人的一個伯父不久前遺贈給她的。不過,遺囑規定,出賣住宅必須要有她的簽字,沒有征得伯爵的同意,她也不能轉讓住宅。昨天晚上,他終於下了決心,想同妻子商談簽字的事,現在一切都完了。在這樣的時刻,他決不會接受這樣的和解。想到這裡,妻子偷漢的事給了他更加可怕的打擊。他完全理解娜娜的目的,因為他對她越來越推心置腹,這就使他不管有什麼事情都要與她商量,他向她埋怨過自己的處境,他要求伯爵夫人簽字的事,他也向她吐露過。

  不過,娜娜好像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了,她沒有睜開眼睛。他見她臉色那樣蒼白,便擔心起來,叫她吸一點乙醚。她吸了一點,又提了個問題,但沒有說出達蓋內的名字。

  「什麼時候舉行婚禮?」

  「星期二簽訂婚約,再過五天舉行婚禮。」他回答道。

  娜娜仍然閉著眼睛,仿佛在夜間談自己的想法。

  「總之,我的寶貝,你要看清你該辦的事情……我的願望是讓大家都滿意。」

  他抓住她的一隻手,讓她平靜下來。是的,走著瞧吧,但是要緊的還是她要好好休息。他不再生氣了。這間充滿乙醚味的病人臥室是如此溫暖,如此寧靜,終於使他息怒了,他正需要安靜,心情舒暢一下。在這張溫暖的床邊,坐在他照料著的這個痛苦的女人的身邊,她那熱忱的激勵,喚起了他對往日的肉欲快樂的回憶,他那受到侮辱後大發雷霆的男子漢脾氣,漸漸煙消雲散了。他向她俯下身子,緊緊摟住她,娜娜臉上卻毫無表情,只是嘴角上掛著一絲勝利的微笑。這時候布塔雷大夫來了。

  「怎麼樣啦,這個可愛的孩子?」他親切地對繆法講,他以為繆法是她的丈夫,「真見鬼,你讓她說了不少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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