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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9)


  男人們還在不斷地擁向娜娜馬車的周圍。車上一夥人歇斯底里地狂叫了一陣子。喬治像哽住似的,一個人繼續用嘶啞的嗓子叫喊。香檳酒喝光了,菲利普便帶著幾個聽差,去飲料攤上買飲料。娜娜宮廷的人越來越多了,遲遲不肯過來的人見她勝利了,也決定來了。人們紛紛擁過來,頓時她的馬車變成了整個草坪的中心,最後她竟被她的狂熱的臣民尊為神——愛神王后。博爾德納夫在她的身後,懷著慈祥的父愛,嘴裡罵著粗話。斯泰內再次被她征服了,他拋開了西蒙娜,爬到娜娜馬車的一個踏腳板上。香檳酒拿來了,娜娜舉起斟得滿滿的酒杯,這時人群中響起熱烈的掌聲,大家反復高呼:娜娜!娜娜!娜娜!觀眾都很驚訝,環顧周圍,尋找那匹小母馬。大家都弄糊塗了,自己心裡所裝的究竟是那匹馬,還是那個女人。

  米尼翁不顧羅絲兇狠的目光,也跑來了。這個走運的女子令他神魂顛倒,他很想上去吻她一下。接著,他在她的兩邊面頰上吻了吻,慈父般地對她說道:

  「我煩惱的是,現在羅絲肯定要把那封信寄出去……她氣壞了。」

  「那就太好啦!我巴不得這樣!」娜娜隨口說道。

  她見米尼翁發愣,連忙又說道:

  「啊!不對!我剛才說了什麼?……說實話,我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我有點醉了。」

  她的確醉了,她被歡樂陶醉了,被陽光陶醉了。她一直高舉著酒杯,為自己歡呼。

  「為娜娜乾杯!為娜娜乾杯!」她喊道,四邊的喧鬧聲、笑聲、喝彩聲越來越高,漸漸響遍了跑馬場。

  賽馬接近尾聲了。現在進行沃布朗獎賽。馬車一輛接一輛離去。這時,人們爭吵起來,不斷提到旺德夫爾這個名字。現在真相大白了:兩年來,旺德夫爾一直在準備這一著棋,他讓格雷沙姆看住娜娜,不讓它出來,只讓呂西尼昂露面,以便讓小母馬最後一舉聞名。賭輸的人個個垂頭喪氣,贏的人則聳聳肩膀。到後來呢?難道這不是允許的嗎?馬的主人可以隨意調配他的賽馬,這樣的事例不是很多嗎!絕大部分人認為旺德夫爾很有一手,他能通過朋友們找來足夠下賭注的人,把大筆賭注押在娜娜身上,這就是娜娜牌價突然上升的原因;有人說他下了兩千金路易,平均比數是一比三十,一共贏得一百二十萬法郎。如此驚人的數字足以令人吃驚得對他肅然起敬,並原諒他的一切。

  然而,人們都在竊竊私語,談論著從體重過磅處圍牆裡傳來的壞消息。從那兒回來的人們這個消息說得很詳細;人們紛紛議論起來,高聲談著一件可怕的醜聞。這個可憐的旺德夫爾可完蛋了。他幹了一件蠢事,用了愚蠢的舞弊手段,這導致了他那高明的一招的失敗。他委託不可靠的賭注登記人馬雷夏爾替自己押四萬法郎,賭呂西尼昂跑輸,以便撈回他公開下的兩萬多法郎的賭注,這是一種卑鄙的做法,證明他的面臨徹底破產的財產又露出了一條裂縫。那個賭注登記人得知呂西尼昂不會跑贏,於是在這匹馬身上賺了六萬法郎。不過,拉博德特沒有得到旺德夫爾的任何準確而詳細的指示,偏偏跑去向賭注登記人下了二百金路易在娜娜身上,由於馬雷夏爾不知這一招的真正用意,繼續以一比五十的比數押出,結果在小母馬身上輸了十萬法郎,抵銷六萬法郎贏數,實輸四萬法郎。馬雷夏爾感到頭暈目眩,比賽結束後,看見拉博德特和旺德夫爾在體重過磅廳裡交談,他突然恍然大悟。這個昔日的馬車夫,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勃然大怒,露出凶相,他公開大吵大鬧,用冷酷的字眼揭露這件事情的內幕,煽動周圍的人。有人說賽馬評委會將開會處理這件事。

  菲利普和喬治悄聲告訴娜娜這個消息,於是她信口說出自己的想法,但仍然不停地笑著,不停地喝酒。不管怎樣,這是很可能的。她還聯想到與此有關的事情;何況這個馬雷夏爾有一副卑鄙的面孔。不過,她還有幾分懷疑。這時拉博德特來了,他面色蒼白。

  「怎麼樣?」娜娜悄聲問道。

  「完蛋了!」他簡單回答道。

  說完,他聳聳肩膀。這個旺德夫爾簡直是個孩子!娜娜做了一個不耐煩的手勢。

  晚上,在馬比耶舞廳裡,娜娜大出風頭。將近十點鐘時,娜娜來了,那裡已經人聲鼎沸。這個傳統的狂歡晚會把所有風流青年都聚集到一起,上流社會的人蜂擁而至,他們的行動像下等人一樣粗俗、愚蠢。大家在煤氣彩燈下擠來擠去;黑色禮服,袒胸露肩的奇裝異服,還有耐髒的舊裙子全都混雜在一起,人們旋轉著,叫嚷著,人人醉醺醺的。三十步遠處的銅管樂聲都聽不見。沒有一個人在跳舞,胡言亂語在一群群人中傳著,不知道為什麼要反復說這些話。誰都想表現得滑稽可笑,但是總是毫無效果,白費力氣。七個女人被關在衣帽間裡,哭鬧著要求把她們放出來。有人找來一棵蔥,進行拍賣,竟被人加價到兩個金路易。恰恰就在這時候,娜娜來了,她身上仍然穿著觀看賽馬時的藍白兩色衣服。在雷鳴般的掌聲中,大家把那棵蔥給了她。不管她願意不願意,有人把她一把抓住,三個欣喜若狂的男人把她舉起來,穿過被踩得亂七八糟的草坪和遭破壞的樹叢,一直抬到花園裡;因為樂隊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他們便向樂隊撲過去,砸碎了椅子和樂譜架。一名像慈父一樣的警察在那裡指揮這場混戰。

  直到星期二,娜娜才從勝利的興奮中平靜下來。早上勒拉太太來了,娜娜與她談起來。她是來告訴娜娜小路易的情況的,小路易在外面著了涼,生病了。目前有一則新聞轟動整個巴黎,娜娜聽後,心裡很不平靜。旺德夫爾被開除出賽馬場,這項決定是在賽馬當天晚上,在皇家俱樂部宣佈的,第二天他便在他的馬廄裡放了一把火,自己與馬匹同歸於盡了。

  「他早就對我說過,他要這樣死。」娜娜說道,「這個人真正是個瘋子!……昨天晚上我知道這個消息時,我被嚇壞了。你知道,他簡直能殺死我,一天夜裡……另外,他哪一匹馬能跑贏也不告訴我一聲,這樣做對嗎?如果告訴我,我至少能發一筆財!……他對拉博德特說過,如果讓我知道了,我就會立即告訴我的理髮師和許多男人。這話說得多麼不禮貌!……啊!

  不,說實話,對他的死我也不怎麼惋惜。」

  她越想越生氣。恰巧這時候,拉博德特走進來;他已算好了帳,給娜娜送來四萬法郎。她見了這筆錢,更是火上加油,因為她本來可以贏一百萬法郎,對於這次投機勾當,拉博德特裝得一身清白,乾脆拋棄了旺德夫爾。這些古老家族早就徒有其名了,最後都落得這樣愚蠢的結局。

  「啊!不對,」娜娜說道,「把自己關在馬廄裡自焚,這種做法並不算愚蠢,我倒覺得這樣是挺有勇氣的……啊!你知道,他與馬雷夏爾的那件糾葛,我並不為他辯護。我一想到布朗瑟想把這件事的責任推給我,我就回答說:『難道我叫他去舞弊的嗎?』一個女人向一個男人討錢,並不是叫他去犯罪,你說是嗎?如果他對我說:『我一個子兒也沒有了』,我就會對他說,『行了,我們分手吧。』這樣事情就不會糟到這個地步。」

  「一點不錯,」姑媽嚴肅地說,「男人固執己見,他們倒黴活該。」

  「不過他那略具喜慶色彩的結局倒是很精彩的!」娜娜又說,「看上去很可怕,令人毛骨悚然。他把所有人都打發走,把自己關在馬廄裡,澆上汽油……接著燒起來,此景值得一看!可以想像,一個幾乎完全是木質結構的龐然大物,裡面又堆滿麥秸和乾草!……火焰躥得有寶塔一般高……最壯觀的,是那些不願被活活燒死的馬。只聽見它們尥著蹶子,拼命撞門,像人一樣喊叫……是的,人們對這幕可怖情景還心有餘悸呢。」

  拉博德特輕輕舒了口氣,樣子像將信將疑。他不相信旺德夫爾已經死了。有人發誓說,親眼看見他從一扇窗戶逃了出去。他是一時神經錯亂才點火燒馬廄的。不過,到被燒到不能忍受時,他神智清醒了。一個在女人圈子裡鬼混、落到囊空如洗境地的蠢男人是不會這樣勇敢自殺的。

  娜娜聽後很掃興,只說了一句:

  「啊!他真不幸!他的行為真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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