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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3)


  加加和克拉利瑟把拉法盧瓦茲叫過去,撲過去擁抱他,想把他再次弄到手。但他把腰一扭,馬上離開她們,這個動作既表示開玩笑,又表示輕蔑。他被娜娜迷住了,他跑到她旁邊,站在馬車的踏板上;娜娜同他開玩笑,說他與加加要好。他嘟囔道:

  「啊!不,我同那個老太婆的關係斷了!別再提她啦!我告訴你,你知道,現在我的朱麗葉是你……」

  拉法盧瓦茲極富表情地把手放在心上。娜娜開懷大笑,他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向她傾吐愛慕之情。不過,她接著說道:

  「唉!事情不完全像你所說的那樣。你使我忘記去下賭注了……喬治,你看見那個賭注登記人了吧,在那邊,那個紅臉胖子,滿頭鬈髮。他那油頭滑腦的樣子,我倒挺喜歡的……你去叫他押……嗯?不過,押哪匹馬好呢?」

  「我嗎,我不是愛國者,啊!不!」拉法盧瓦茲結結巴巴地說,「我,我都押在那匹英國馬上了……如果英國馬贏了,那就太好了!法國人就滾蛋吧!」

  娜娜聽了非常氣憤。於是,大家便議論起每匹馬的優點。拉法盧瓦茲裝得很內行,他把所有的馬都說成劣馬。他接著評論起來:「韋爾迪埃男爵的那匹杏紅奶油,說實話,倒是一匹高大的棗紅馬,如果不是訓練時弄得筋疲力盡,倒是有希望獲勝的。至於科布勒茲的那匹瓦勒裡奧二世,在四月份患了絞痛病,不能參加比賽;噢,這些情況人家都不說出來,不過,他用榮譽擔保,他說的情況是確實無疑的!他最後勸娜娜押幸運,它是梅尚家的,大家認為那是最差的一匹馬,誰也不肯押它。真了不起!幸運體形漂亮,行動敏捷!這匹馬肯定會讓大家吃驚!」

  「不!」娜娜說,「我在呂西尼昂身上押了十個金路易,五個金路易押在布姆身上。」

  拉法盧瓦茲馬上嚷道:

  「親愛的,布姆糟透了!不要押它!連加斯克自己都不押它……而呂西尼昂,永遠不能賭它!簡直是開玩笑!我向上帝發誓,你好好想一想!不行,我向上帝發誓,它們的腿都太短了!」

  他急得透不過氣來。菲利普指出,呂西尼昂獲得過飛車杯獎和良種幼馬大賽獎。拉法盧瓦茲立即駁斥說,這又能證明什麼呢?什麼也不能證明。恰恰相反,應該對這一點產生懷疑。何況騎呂西尼昂的騎師是格雷沙姆;你們竟然給它打包票!格雷沙姆是個倒黴鬼,它絕對贏不了。

  在娜娜的馬車上掀起的這場爭論,現在似乎擴大到整個草坪上。一些人發出尖叫聲,賭博的熱情高漲了,每人的臉上火辣辣的,大家揮舞著拳頭。賭注登記人高高地站在他們的馬車上,聲嘶力竭地喊著中彩牌價,記錄著數字。呆在這裡的都是一些下小賭注的賭客,押大賭注的都在體重測量處的圍牆內進行;在這裡進行激烈較量的,只是一些囊中沒有幾個錢的人,拿一百個蘇來冒冒險,覬覦的也不過是幾個金路易。總而言之,一場大戰將在精靈和呂西尼昂之間展開。一些英國人一看就認得出來,他們在人群中來回走動,像在自己家裡一樣,個個滿臉通紅,露出勝利者的神態。裡丁勳爵的那匹名叫布拉瑪的馬,在去年的大獎賽中贏得了勝利,法國人還在為法國馬的慘敗而心痛不已,今年如果法國再次敗北,將是法國人的一次災難。所以,出於民族自豪感,太太們都興奮萬分。旺德夫爾的馬變成她們的榮譽的堡壘,大家都推呂西尼昂,為它辯護,為它歡呼。加加、布朗瑟、卡羅利娜和其他人都押呂西尼昂。呂西·斯圖華因為兒子在場,沒有下賭注;有消息傳說羅絲·米尼翁委託拉博德特為她押了兩百金路易。只有拉特裡貢一人坐在車夫旁邊,要等到最後再押賭注;她不管別人的爭論,保持著冷靜,越來越響的嘈雜聲對她的情緒毫無影響。嘈雜聲中有人叫馬的名字,在巴黎人的輕快的談話聲中,夾雜著英國人的帶喉音的叫嚷聲,她神色莊重,一邊聽著,一邊把數字記下來。

  「娜娜呢?」喬治問道,「沒有人押它嗎?」

  確實如此,誰也不願押娜娜;人們甚至連提都不提它。在旺德夫爾的馬中,這匹獲勝希望甚微的馬,隨著呂西尼昂越來越有名,而變得銷聲匿跡了。拉法盧瓦茲向空中舉了一下胳膊,說道:

  「我忽然想起來了……我來押一個金路易在娜娜身上。」

  「好極了,我押兩個金路易。」喬治說道。

  「我押三個金路易。」菲利普接著他們的話說道。

  他們提高了賭注的數目,對娜娜大獻殷勤,他們不斷喊出一個個數字,仿佛在拍賣行裡競相購買娜娜似的。拉法盧瓦茲還說要用錢把這匹馬蓋住。而且大家都該來在它身上押賭注,他們還要去再拉一些賭客來下它的賭注。可是三個年輕人正要離開去宣傳時,娜娜叫住他們,說道:

  「你們知道,我可不願在這匹馬上下賭注!不管怎樣我也不下賭注!……喬治,替我押十個金路易在呂西尼昂身上,押五個金路易在瓦勒裡奧二世身上。」

  可是,他們飛快地走了。娜娜高興極了,她望著他們在馬車中間穿行,彎著腰從馬頭下面走來走去,跑遍了整個草坪。他們一看見哪輛馬車裡有熟人,便趕緊跑過去,竭力推薦娜娜。當他們推薦成功了,就轉過頭來,笑容滿面,伸出手指,表示數字多少,娜娜站在車上,搖動著陽傘,人群中發出一陣哄堂大笑。不過,他們的成績相當可憐。只有幾個男人被他們說服了,例如斯泰內,只要他一看見娜娜,心裡就發癢,他押了三個金路易冒冒險。但是女人們都乾脆拒絕下賭注。謝謝吧,下了肯定要輸掉!幹嗎急於去為一個娼婦揚名而賣力呢?這個婊子以她的四匹白馬,她的跟班和她那副趾高氣揚的神態,把她們都壓垮了。加加和克拉利瑟很不高興,責問拉法盧瓦茲是不是根本不把她們放在眼裡。喬治鼓著勇氣走到米尼翁夫婦的馬車前面,羅絲怒不可遏,轉過頭去,不理睬他。把自己的名字給了一匹馬,真是一個十足的下流貨!米尼翁則不然,他興致勃勃地聽喬治的宣傳,說女人總是會給人帶來好運的。

  幾個年輕人跑了很長時間,去找賭注登記人瞭解情況,當他們回來時,娜娜問道:

  「情況怎麼樣?」

  「你是一比四十!」拉法盧瓦茲說道。

  「怎麼啦?我是一比四十!」娜娜驚愕地嚷道,「剛才我還是一比五十……發生什麼事啦?」

  恰巧這時候拉博德特又來了。跑道已被封閉了,一陣鐘聲宣告初賽開始。大家全神貫注地觀看,發出問這問那的喧嘩聲。娜娜問拉博德特,她的牌價為什麼驟然提高了。但他只支支吾吾地回答,說可能是有人下她的賭注了。她只能得到這樣的解釋。另外,拉博德特似乎憂心忡忡,他對她說,旺德夫爾若能脫身,馬上就會來。

  初賽結束了,大家觀看的興趣似乎不大,因為每人都在等待著觀看大獎賽。這時跑馬場上下起雨來了。太陽已被雲遮蓋了一陣子,天空灰濛濛的,陰沉沉的光線照在人群中。頓時刮起風來了,接著又下起滂沱大雨,豆粒大的雨點瓢潑而下。人群中一陣混亂,有人喊叫,有人開玩笑,也有人咒駡,徒步來的人四處奔跑,躲到飲料攤點的帳篷下避雨。在馬車上,婦女們用手撐著陽傘避雨,跟班們匆匆忙忙跑過去撐車篷。暴雨停止了,燦爛的陽光照著還在飄飄灑灑的毛毛細雨,雲層裡露出一道藍天,烏雲被吹到布洛涅森林上空去了。天空仿佛笑逐顏開,婦女們放心了,她們都笑起來;馬匹在噴鼻息,人群散亂了,人們抖動著淋濕的衣服,金色陽光照射著雨滴瑩亮的草地。

  「啊!可憐的小路易!」娜娜說道,「你給淋得很厲害吧,我的寶貝?」

  小傢伙不吭一聲,讓媽媽給他揩手。娜娜拿出手帕,揩了小路易後,又去揩哆嗦得更厲害的狗珍寶。她的白緞衣服上有幾滴雨點,這算不了什麼,她根本不在乎;車上的鮮花被雨一淋,像雪花一樣閃閃發亮,她拿了一朵,興致勃勃地聞一聞,她的嘴唇沾濕了,就像沾上了露水。

  這陣驟雨使看臺上擠滿了避雨的人。娜娜用望遠鏡向臺上看去。這麼遠的距離,只能看見臺上密密麻麻的觀眾,看上去模模糊糊,他們亂糟糟的擠在一排排臺階上,在這昏暗的背景上,只有人的面孔發亮,像是一個個蒼白的點子。陽光從看臺頂上的角上射下來,只照亮了一部分坐著的觀眾,婦女們的衣服這時似乎暗淡下來,娜娜感到特別有趣的是驟雨把坐在看臺下面的沙土上一排排椅子上的婦女淋得四下逃散。因為騎師體重測量處的圍牆內是禁止妓女入內的,娜娜對這些得體的婦女說了一些刻薄話,她覺得她們衣著打扮怪模怪樣,長相很滑稽。

  人群中發出一陣喧鬧聲,皇后走進正中間的小看臺上,看臺是瑞士山區的木屋式樣,寬大的陽臺上擺著一些紅扶手椅。

  「瞧,是他!」喬治嚷道,「我還以為他這個星期不值班呢。」

  「啊,是夏爾!」娜娜叫起來。

  繆法伯爵出現在皇后的身後,他的表情呆板而又嚴肅。於是幾個年輕人開起玩笑來,遺憾的是薩丹沒有來,不然她就會去拍拍伯爵的肚皮。娜娜在望遠鏡裡看見的是蘇格蘭王子,他也在皇后的看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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